一朵古花

王太生

古花，从古代延续而来。一朵花，奔跑千年，它已经改了名字。或者说，它认识你，你不认识它。

春天可采薇，采薇而食之。《诗经》中，“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一个少妇，手搭凉棚望夫归，口中喃喃轻埋怨。薇在结饱豆荚之前，是一朵紫红色的野豌豆花，恰似从前的大家闺秀，入乡随俗，变成一个不施粉黛的清秀村姑。

萱草，又名谖草，有忘却之思。《诗经·卫风》说：“焉得谖草，言树之背。”唐朝诗人孟郊《游子诗》，“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岁月深处，空旷回音似山歌——好一朵忘忧古花哟！

我在皖南山中，遇一女孩，蹲路边，卖几束插在空酒瓶子里的高秆黄花。小女孩是山中村童，问她：这是何花？答：野花。回去后查资料，是古典风雅的萱草花。

一枝长秆灼灼黄花，是萱草，长秆箭镞，花瓣呈蓬松漫卷状，呼儿不识月，认作白玉盘，差点儿与一朵古花擦肩而过。

古花，就像古人解甲归田，隐逸民间。《牡丹亭》中有碧桃花、木笔花、剪春花、玉簪花、豆蔻花叶色碧碧，其华灼灼，花间人影，落英缤纷——只是不知何处去寻。

古花的种子，从诗经青卷跌落到凡尘，不知经过多少飞鸟的流光接力。它们已更名易姓，在这人间数千年，谁还认得出它呀！与古花相识，是种缘分。那些缤纷的花儿，不知道抚慰过谁的寂寞双眸？

看古花，或许在旧花瓶上细细密密的工笔画中，几枝苞芽，凝固在旧时光里。也或许在泛黄的宣纸上，那些嗅不到芳味的花，在知名或无名的笔毫下，只朝着同一个方向，摇曳在不可及的古画中。

古花是时间的枝头，传承下来的苞蕾，被人忘了姓氏，或被山野樵夫叫错了名字，兀自芬芳。古花是一朵什么花？花非花，花似花，它还是一朵花。

一朵花，不为别人知道它是古花，是脱离了原先的氛围。缺少了彼时、彼景、彼人的意蕴烘托，古花还是古花吗？

古花是远去的劳动、粮食、诗歌和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