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碗 盒及其他

现代人凡是能够过简朴日子的，都要说一句“你丢我捡”。捡起废物，可以利用来做出各种实用东西，既省了钱，又可享受创造过程中的无限乐趣。

我母亲这位老式的农村妇女，可说是充分发挥了“你丢我捡”的简省美德的。任何破烂无用之物，她都能化腐朽为神奇，把它们变成家庭不可缺少的用具，或是小玩意，或是小女孩的饰物。母亲年轻时一双十指尖尖的兰花手，到老来尽管粗糙多皱又多裂，却也是一双会变戏法的魔术手呢！

现就记忆中略举几样来说说：

【柚子碗、盒】

家乡秋来的柚子是非常肥硕的。柚子成熟时，村里孩子们都用竹竿敲打，柚子纷纷落地，大家都吃得胃冒酸水了。母亲却吩咐大一点的孩子，爬上树上，拣那些圆鼓鼓长得匀称的，小心摘下来，放在篮子里，用绳子垂下来，这样柚子就不会跌伤，因为母亲是要拿柚子皮做容器的。

她先用刀在柚子齐腰之处，轻轻画一圈，要瞄得很准，不偏不倚，兜过来刚刚连成像地球赤道似的一条线。剥功也很重要，不能性急，要慢慢儿用指甲把皮挑开一点，再用大拇指伸入，轻轻地绕着割缝一圈圈愈转愈深，直到蒂头之处，双手捧着一转，皮就完整地脱落下来了。趁着新鲜柔软时，以大小适合的碗套入，一盖一底。碗不能太小，以免皮干了会皱；也不能太大，以免皮会绷破，要恰到好处。放在透风之处吹干，不能晒，晒了皮就变黑，香味也跑了。直等干透以后，将碗脱下，就成了两个玲珑的柚子碗，合在一起就是柚子盒了。

柚子盒非常清香。外公拿它装旱烟，烟丝也会透着一股柚子香。我呢？拿它装花生米，端着边走边吃，比放在口袋里弄得一袋的花生皮好得多。母亲用一个个柚子碗装糖果素点供佛。真个是发挥了百宝盒的用途呢。

【莲蓬烟管】

杭州西湖的荷花，秋后花谢，结成莲蓬，那满包的莲子，不用说是消暑珍品。大家采莲蓬，吃新鲜莲子，剥下来的莲蓬残梗，狼藉满地，总是一把扫进垃圾桶，谁会想到它们还可以对人类做最后奉献呢？

母亲却俯身拣取莲梗笔直、莲蓬头蒂部完整的，小心剪去莲蓬头的大部分，只剩距离蒂头处一寸余的斗状，挖去中间的海绵体，用绳子扎了，一根根悬在廊下吹一天，就可当旱烟管抽了。

莲蓬烟管的好处是清香去火气，外公最最喜欢。我故乡不产荷花，而莲蓬烟管又不便邮寄回去，所以外公想到杭州玩时，每回都拣在早秋季节，既可以吃新鲜莲子，又可以抽莲蓬烟管。外公来了，都是我为他剥莲子、装烟丝，其乐无比。

父亲呢？更不用说了，都是我负责做烟管、装烟丝。抽完一筒烟，就把灰剔在从家乡带来的柚子碗里。这项工作对我来说，是最饶情趣的游戏。

那时我已初学作词，父亲出题，命我写西湖秋景，我只会背两句别人作的词：“数点晨星邻岸火，残荷秋后雨声低。旧路未曾迷。”父亲笑嘻嘻地说：“残荷都被我们做了旱烟管，旧路也迷了──”我也大笑说：“这才是焚琴煮鹤，大杀风景呢。”

父女相依情景，忽忽已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了！

【玫瑰露】

柳宗元说，读韩文公文章，要先用玫瑰露漱口，这和欧阳修总要先以兰草熬汤洗手，再捧出韩文来读，是一样的对前辈表示敬佩之忱。兰草熬汤洗手还不难，玫瑰露漱口岂不是太浪费了，也不知柳宗元哪来那么多的玫瑰露呢？

我母亲会制玫瑰卤，我却称之为玫瑰露，以增加美的联想。

母亲将盛开的玫瑰花摘下，倒挂于透风的廊下吹去水分。不可照强烈阳光以免变色及太干，玫瑰香味将尽失了。半干后一片片轻轻剥下撕碎，将冰糖用适度滚水溶化后趁热投入玫瑰花拌匀（不能用蜂蜜，恐有腥味就不纯了）。将拌匀的糖浆倾入玻璃罐中，因有水不会再结成硬块。数日后，溶液渐呈粉红色，愈来愈深，玫瑰露就告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