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标叔
阿标叔是我故乡老家的花匠,年纪比长工阿荣伯伯要小十几岁,所以我喊他叔叔。他们都是非常疼爱我的长辈。但我这个小小人儿,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却要花点心思给拉拢。因为阿荣伯信佛,阿标叔信耶稣。阿荣伯就是看不来阿标叔叔捧着一本《圣经》读,每餐饭前还要低头念念有词地祷告。阿荣伯说:“我们又不是番人,番人才信番教。”阿标叔说:“佛祖也是印度人,不是中国人呀。”阿荣伯愈加生气了,他说:“我们老祖宗多少代都是念阿弥陀佛的,谁听见过什么‘野荷花’的?”我在一旁拍手大笑说:“是耶和华,不是野荷花啦。”阿标叔却不作声了。
每到星期天,阿标叔就放下所有的工作,捧著《圣经》去附近礼拜堂做礼拜去了。这也是阿荣伯最最不高兴的。
有一天,他从礼拜堂回来后,端张藤椅坐在廊下,专心致志地读《圣经》。连母亲喊他帮忙扫个地都不行。他说,今天笑,也不勉强他。阿荣伯就说话了:“你看信‘猪肚教’(基督教)的就是懒嘛。我们信佛的,只晓得一年忙到头,哪有什么安息日?安息日不吃饭、不撒粪啦?”母亲连连摇手叫他少说两句,我尤其着急,生怕阿标叔听见了生气。谁知他读著《圣经》,早已呼呼睡着了。
老师从书房里慢吞吞走出来,手里拨着念佛珠,他是吃长斋的虔诚佛教徒。阿荣伯马上问他:“你是先生人(读书人),你倒说说看,这样好的天色(天气),大家都在忙,他坐在大太阳底下打瞌睡,信教的是这样懒骨头的呀!”老师说:“你不要看了他读《圣经》就有气。《圣经》也是经,《弥陀经》、《金刚经》也是经。信耶稣信佛都一样,各人心里有位神佛。神佛是慈悲的、圆通的,你若是看了信基督教的不顺眼,就不像个信佛的了。”阿荣伯还是气呼呼地说:“要么,他就信佛;要么,他不要坐在我面前读《圣经》、打瞌睡,三餐饭前不要祷什么告。”我抢着说:“阿荣伯,你这就不公平了,你不是每样新鲜菜、新鲜水果,都要先供过佛,拜了三拜才坐下来吃吗?”老师说:“对啊,你感谢菩萨,阿标是感谢上帝赐饭给他吃,人人都应当有感恩的心。”阿荣伯说:“谷米明明是我们种田人辛辛苦苦种的,就凭他坐在那里读《圣经》有饭吃啦?”母亲大笑说:“你种了田,没有天公保佑,风调雨顺,谷米长得出来吗?我们信佛的靠天,他们信耶稣的靠上帝,我想想也都是一样的。”母亲才真正是个圆通的人。她说:“只要是信教的,心里时刻想着神佛,拿神佛做榜样,就是好人,好人就有好报。”
听他们这样谈论著,我也很有兴趣。我去推醒阿标叔:“快吃中饭啰,阿标叔,你不是还要祷告吗?吃了饭讲点耶稣道理给阿荣伯听嘛。”“是啊,是啊。”他连忙把《圣经》塞在大口袋里,揉揉眼睛,走进厨房帮母亲添火。他瞄了阿荣伯一眼,笑嘻嘻地冲着母亲说:“太太,我讲《圣经》上的故事给你听。”阿荣伯马上抢着说:“你不用讲,我都听过了。你们的上帝造了座叫什么的花园,捏了个男人,吹口气就活了;又抽他一条肋骨变成个女的,两个人就算夫妻了。后来女的听了鬼话,吃了个苹果,就算犯罪了。哪有这等事,我就不信。”
“那是因为他不听上帝的话,吃了罪恶的果子。”阿标叔连忙解释。
“苹果就跟柑橘一样,有什么罪恶不罪恶的?这叫人怎么个信法?后来上帝托胎给一个童贞女,叫马什么的,生了个儿子名叫耶稣。他长大了到处传教,说自己是上帝的儿子,叫‘野荷花’(耶和华),地方上人气不过,就把他活活钉死在十字架上了。血一滴滴滴下来,就叫做宝血。阿标,你听我讲得对不对?”阿标叔说:“讲得对,讲得对,你的记性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