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札记：唯一正确的人文表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1948年联合国发表普遍人权宣言以来，“人文”这个词语逐渐走红。最常见的词语搭配是“人文关怀”，“人文精神”，“以人为本”等等。如今，“以人为本”，“人权”，“人文关怀”等涉及“人”的行政词语，似乎成了“良政”（good governance）和恶政（bad governance）的试金石。

其实，“人文”含义是十分空泛的。查遍权威解释，其定义不外乎关心人，尊重人，重视人，爱护人，等等。这个定义是非常模糊的。

人文精神属于人类的精神良知，其发展可以以文化伟人为代表。达芬奇的《蒙娜丽莎》的微笑，其实远不及赵雅芝的微笑动人，但蒙氏微笑几百年魅力不衰，只因为这是西方第一次认识到要关注平凡人的生活、快乐乃至微笑，具有“始作俑”的纪念意义。此后，莎士比亚，卢梭，杰弗逊，贝多芬，康德，巴尔扎克，狄更斯，以及数以十计的俄国文化巨匠，组成一道令人仰视的人文风景画，使得十九世纪的西方成为人文思想发展的巅峰，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不过，人类首先是追求物质利益的动物，其次才是追求精神感悟的人。鲁迅说得好：“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饿着肚皮的贾宝玉，肯定没有气力和心情去林黛玉的窗下唱小夜曲的。所以，人类的行为必定会出现分道扬镳的现象：一边从事着艰辛的弱肉强食的物质营生，一边让少数无需营生就能享有物质的人负责精神营生。于是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一个民族的精神发展在不断走关心人的人文道路，但其物质营生却走着践踏他人的抢掠道路。

小时候读近代史，看到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在京津地区大肆杀掠，完事之后还要中国赔偿巨款。鸦片战争的英国更是不像话：大肆向中国贩毒，中国说不，就枪炮伺候！后来读了莎士比亚，哈代，狄更斯等人的作品，不得不对其作品中真诚的人文关怀而激赏，同时也就纳了闷：产生了这些人文思想精英的国度，怎么又会出现鸦片战争和火烧圆明园这类强盗行为呢？他们在中国的行为显然是国家集体意志的反映。一个国家怎么会一边在纯真地追求人类精神的升华，一边却杀人放火抢东西呢？

但如果从人类尚处在脱离动物界的进程中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就很容易理解了。( 趣文网:www.qwen.cn )

人类来自动物，所以很长时期是离不开动物界的行事原则的：即生存竞争，弱肉强食，维护和强化自身及其种族的生命和财产，是一切行为的终极出发点。但人之脱离动物成为人，绝非仅仅比动物掠夺物质的手段更高明，而是总归要出现一种摆脱动物行事原则的认识的，否则，人与动物只能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差异。这个脱离动物界的划时代革命性认识，就是人文精神。

但是，如果只是笼统地主张关心人、爱护人的话，那就是一种伪善的人文精神。众所周知，动物对于血亲的爱护绝不亚于人类。记得小时候在农村，一只母鸡带着十几只小鸡在晒谷场觅食。小鸡毛茸茸挺好玩，我便去抓小鸡，众小鸡一哄而散，唯独母鸡没有逃，而是尖着嘴啄我的手，我赶它它也不离开，只是拦在我跟小鸡之间，摆出斗鸡的架势。我当时还以为这是鸡的另类，居然不怕人，后来才知道这是爱护血亲之切甚于恐惧的表现。

同样，十恶不赦的杀人者对自己的至亲“俯首甘为孺子牛”，也是很正常的。卓别林有一个电影，叫《凡尔杜先生》，说凡尔杜在外面专找有钱的独身女人，勾搭结婚，然后把她们害死，财产到手。一连害了十四个有钱女性。他把骗来的钱拿到乡下去奉养自己残疾的结发老婆和一个十岁左右的儿子。在老婆和儿子看来，凡尔杜先生是他们在人世间的大救星，大恩人，是上帝。

电影的立意很明显：凡尔杜先生这么做固然可恶，但还是有“纯良天性”的。就是说，作恶与人性可以并存。同样，在南京大肆屠杀无辜平民的日本人，极有可能在日本也是一位好儿子，好丈夫，好同事，好邻居。许多文学作品，在描述某人心狠手辣的同时，又指出他对同类的温情，大概是想说明他的作恶出于无奈而非天性吧。西方一贯强调的人性是“魔鬼与天使集于一身”，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其实这种现象只能说明，西方对人文的理解和表述是不到位的。西方的精神文化发展阶段远远落后于中国。爱护亲人和滥杀无辜之所以可以并存，是因为人文的“人”过于狭隘，在实际上仅局限于亲人、熟人、同胞、乃至利益一致的人。对人文精神作这样的理解，其行为就不可能脱离动物的原则。

本文标题点出的真正的人文表述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就是说，一定要爱护所有的人，不仅要爱护自己亲属的生命和财产，还要尊重非亲非故、利益不同的另类人的切身利益——这才是真正的人文精神。以这个精神去衡量西方国家历史上的行为，相去人文精神何止十万八千里！

为什么这个人文表述会出现在中国的战国时代，而西方哲人却从来没有说过类似的话呢？很显然，西方对人文的理解上没有扩大到全人类，其人文关心只局限于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同胞，这就是歌德、康德与俾斯麦、希特勒可以并存于一个民族的原因。

中国出现这样的表述，说明中国文化发展到一个新阶段，已经领悟到人文的真正本质是对他人利益的尊重，这才是异于动物的根本，因为仅帮助亲人与同胞，不是人也能做得到的。

五千年的中国历史，基本没有出现武力强盛时就大张旗鼓去征服周边民族的掠夺现象，这也许就是真正的人文理解已经化为民族精神的一种体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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