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孔子

为上孔子一课，把论语读了，读之后倒是修正了一些对孔子的偏见。如今我觉得，孔子也算是一个先觉者，一个由对死亡的思考而来的先觉者，他的理想是要重建社会秩序，然而与同时代的古希腊相比，从人类思想与认知革命的角度，他是算不得有突破性的。

首先，他对死亡有感。这是我最近的一个经验总结，任何对人对社会的意义有所思考和觉察的人，总是从对死亡的感知开始的。孔子回答人说，未知生焉知死，好像他这辈子就是为了好好解决‘’活着‘’这件事。但论语中还有这么一段，‘’齐景公有马千驷①，死之日，民无德而称②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不同的人，死后的价值可能与生前完全不同，那么孔子更重视生的享受还是死的光荣？我觉得是后者，或者，如果不做这么武断的判断，至少这种死生之间价值的差异会让其对生有另一种感受。哲学中有向死而生的说法，料想孔子也如是。

其次，他也是思考变动中的不变，寻求永恒的人。他的办法是约束自己，把自己分给别人。他自己造了一套虚拟的概念，就像所有梦想家一样，可是他的这一套，情绪性、道德性太强，逻辑性太差。其实人性就是变动的混乱的容易放荡的，任何寻求不变的永恒的东西都是让人有不适感的，可是如何让人真的相信？孔子靠道德，可他不给人甜头，他不说信他这一套有什么根据，有什么最终的报偿。因为他对于人以外的东西都不会考虑的。柏拉图也在虚构他的王国，他也强调德性，但他的报偿在灵魂的不灭以及对选择德性的最终奖赏。为什么有这种差别？我觉得是古希腊重视逻辑性，不凭空说什么东西，说什么东西好，就得证明，还得一层一层辩论推导。这一层层推导下去，从人说起，肯定不会以人结束，总是要到了人以外了。古希腊重视逻辑性的顶峰是毕达哥拉斯、欧几里得这些数学家，他们是纯粹排除人的意见的干扰，来严格地进行证明，寻找普遍性定理。这些定理是如此的冷静、理智、反人类，却又如此一遍一遍地证明自己的不受影响的正确性，成为横亘在人的骄傲、叛逆与无法无天的倾向性面前的高墙。道德的正误永远留有余地，自然的规则却没有余地，人一直在亲身试验，结果是臣服，臣服又催生道德和信仰。这属于瞄准月亮射中老鹰，道德是古希腊人追求自然法则的副产品。从这个角度看，孔子理想是崇高的，选择的路径却算不得高明，原因在于他缺乏逻辑性。真正的真理也许是，永恒不是我们创造的，而是我们发现的。人的终极智慧也许不在于我们能创造神话，而在于我们居然能发现通往自然法则的方法！方法！可悲，也许几千年来我们太重视最终创造出的那个结果，却忽略了方法。

孔子一辈子奔波，老年遗憾其学说无人买单，在我看，中国这么多年采用他的学说才是千古之悲，这种不往深了追究的倾向，轻了说是催生一帮本性与道德脱节的虚伪之徒，重了说是对求知本身的打击，对方法的打击。智慧哪里是提出的想法本身，智慧是方法本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