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远去的声音
2020-10-22 18:30:01
现在,农村已经很少见到马了,驴和骡更是少见。小时候,我家前边对过就是生产队大院儿,每次听到驴叫,我都要快速地跟着节奏大声嚷着不知从哪学来的驴经:毛驴儿叫,瘊子掉。因为那时手上确实长着三两个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瘊子,真的希望它快快消失,所以驴的叫声是我心底期盼的声音。要知道,驴也不是天天都叫的。
学校总是放假,春天播种玉米时,我们这些十二三岁的孩伢子要跟大人们一起下地。每天天不亮,也就三点多吧,生产队长那拉得长长的喊声“干 活 走 啦 ”就会响起,从村西到村东,声音越来越近,直钻进耳膜;从村东到村西,声音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再怎么没睡醒,也要从被窝里爬起来,打着哈欠,跟着哥哥姐姐,向生产队挪去。到了队部,队长点大人的名,老师点我们这些孩子的名,回应的真是五花八门,阴阳怪趣,常常引得众人一哄而笑。此时,我十分快意。到了地里,大人们刨坑的、撒粪的、浇水的,忙碌而有序。我们呢,负责把种子放到坑里。虽然活儿很轻,可是一天下来,也是腰酸背痛。有风的日子,很多人会戴上风镜(俗称蛤蟆镜),我好奇,有时也会借来戴上一会儿,只是觉得好玩儿。现在想来,一群人都戴这种眼镜,会有外星人的感觉吧。有风的日子,还喜欢听那墙头上或窗棂上一排排风车的叫声,风车越发把少年的心转的不够安分。弯腰的日子就会特别想念学校的钟声,上学好啊,可以高声朗读课文,可以恣情玩耍。家离学校是那样近,如果敲钟老头喜欢多敲一会儿,我在家听到钟声以百米速度冲向学校应该不会迟到。那个老头儿,村人称之为老钱,是个鳏夫,我们叫他校工,人很和善。那时,全村的小孩儿打仗掐架、骂人撒村,最狂野时都是那句:你妈跟老钱,一跟一万年。母亲听到这句,总是替老钱高兴:老钱这下可好了,再也不用打光棍了。夏初,麦子收进场院时,马拉的石滚子就会响起来了,小麦要打场了。大人孩子欢天喜地,打了麦子做出来的吃食那可是一年中少之又少的细粮啊!还有那些麦秸,是那样纯净光滑,阳光一耀,闪着金黄的光泽。一座座码的高高的麦秸垛,是孩子们的乐园,翻跟头,捉迷藏,我尤其喜欢站在麦垛上一蹦一落,那种忽忽悠悠之感恍若神仙。村路上偶尔会传来拨浪鼓的声音,大人们就会说:货郎来了。那时搞不懂“货郎”的含义,还以为是“豁啷”。货郎卸下挑担在村口老榆树下歇息时,母亲一样的女人们会围上前去。货郎的货很稀奇,总是供销社柜台上没有的居多,花花绿绿很好看,大人们没有多少钱,买的也不过是几毛钱的针和线。如果谁家的女儿要出嫁,可能会买一些稍稍贵重的东西。盛夏,女人们要拆下被褥,浆洗缝补。那时家家都有麻花被,其被面的图案相当于现在江南水乡的青花细布,朴实大气,像从半坡氏族中飘来。那些晾出去的被面褥面实在好看,那是我对色彩的最初热爱。浆洗好了的被褥要放在衣板上用两个棒槌交替敲击,以增加其结实度。正午时分,那急雨般的捣衣声“梆梆、梆梆”会从不同的方向响过来,很有节奏和韵律,一会儿,女人们也许累了,声音慢慢变得若即若离,若隐若现,这余音,会将摇篮里的孩子送入温柔的梦乡。角瓜花倭瓜花开放的时候,男孩儿们就开始用高粱秸编蝈蝈笼,然后去田里捉蝈蝈了。屋檐下,等腰三角形的蝈笼高高挂起,一两片角瓜花或倭瓜花,黄黄的、绒绒的,衬着一两只绿色的蝈蝈,实在是一幅写意的图案。那叫声,清脆、响亮,清凉了整个夏天。深秋,田野里所有的庄稼都收完了,大队的拖拉机因为深翻地而通宵作业。那沉重的拖拉机声啊,曾给过我无数的遐想、无数的恐惧、无数的迷惑,也碾碎了我无数的梦。万籁俱寂的夜里,那声音是那样的清晰而无奈。冬天,生产队小山一样高的粪堆旁,会有二三十个壮劳力在刨粪,一镐落下,沉稳有力,粪块四溅。男人们并不哀愁,嘴里哈着气,手里拿着旱烟,畅谈着劳动中的趣事。他们有节奏的镐声,是先人“吭唷吭唷”的变调,听着让人心里踏实。他们实在刨不动时,会埋炸药去炸,那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让附近人家的玻璃窗都跟着震动,也确实省去了不少苦力。那些鬼呲牙(冬日清晨最冷的时刻)的时段里,生产队里最有经验的车老板们甩着清脆的马鞭,赶车送粮去了,那鞭声划破了黎明前的沉寂,和着得得远去的马蹄,唱响了清晨的第一支曲子。然后小村醒了,人们起来生火做饭,下地干活,上学念书。这些熟稔久违的、渐行渐远的声音啊,未来的岁月里,我会将你们当做一枚枚漂亮的书签,珍藏在记忆的深处,珍藏在历史的书籍里。2009年12月15 16日阅读剩余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