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汉荣：东篱——诗意盎然的精神后花园

编者寄语中国古典文化中的“东篱”，是陶渊明诗中的一个意象，是他回归田园的象征，更是他的精神后花园，寄托着他对自然纯朴、独立守拙、精神自由的追求。“父亲的东篱”是父亲的栖居地、劳作地、创造地，凝聚了父亲对自然、对脚下土地、对眼前山川河流的敬畏与坚守。作者匠心独运，以对比手法来突出和礼赞“像我的父亲一样的无数种庄稼的父亲们……延续和维护着陶渊明的‘东篱’，延续着古国的乡愁和诗史……”。文章先扬后抑，用一系列的排比句，把“也算是个诗人”的“我”，孤芳自赏、不无优越感的做法和想法放大，写出了作者的反思、自责、近于痛苦的忏悔，突出了对疏离乡土的遗憾之情，为下文蓄势。这和没有学过文、没有读过诗、连字都不认识的父亲“维护着陶渊明的‘东篱’”形成对比，是父亲使“我”觉醒，引领读者从更高层面去体味“父亲的东篱”的价值。那些行文的婉曲、那些蓄势的巧妙、那些迷人的辞藻，都是为这服务的。作者的寻找、领悟、反思与感激，是对“东篱”意蕴不断发现的过程，启人思考。披文入情父亲的东篱标题用典。“东篱”二字，呈现诗意与美，贯通现实与历史。①说起来，我也算是个诗人，性情质朴、诚恳、淡远。古国诗史三千年，我最喜欢陶渊明。南山啊，东篱啊，菊花啊，田园啊，归去来啊，桑树颠啊，这些滴着露水粘着云絮的词儿，在我心里和笔下，都是关键词和常用意象。开篇直抒胸臆，表达了作者对陶渊明及其诗文的喜爱，引出②可是，翻检我自己，自从离开老家，进了城，几十年来，我没有种过一苗菜，没有抚摸过一窝庄稼，没有刨过一颗土豆，连一根葱都没有亲手养过。几十年了，没有一只鸟认识我，没有一片白云与我交换过名片，没有一只青蛙与我交流过对水田和稻花香的感受，没有一只蝈蝈向我传授民谣的唱法。那些民谣都失传了，只在更深的深山里，有几只蛐蛐，丢三落四哼着残剩的几首排比句，这里虽然是作者对自己远离田园的反思，但优美的描绘却能勾起人们对田园的向③其实，不说别的，就说我的鞋子吧，我的鞋子，它见过什么呢？见过水泥、轮胎、塑料、污水、玻璃、铁钉、痰迹、垃圾，见过无数的、大同小异的鞋子吧。④从这阅历贫乏的鞋子，就可以看出我们是多么贫乏，就可以看出我们离土地、离故乡、离田园，离得有多么远，我们离得太远太远了。列数“我”“阅历贫乏的鞋子”“见过”的诸多事物，表达对疏离乡土的遗憾之情。⑤我一次次钻进《诗经》里，寻找公元前的露水和青草（指代《诗经》中描写的诗意自然。），绿化、净化和湿化一下我龟裂的心魂（无形的心魂可以有形地“龟裂”，生动描绘出缺少诗意滋润的心灵那种粗糙干涸的运用借代手法，化虚为实，化抽象为具体，将阅读《诗经》、唐诗带给作者的美好感受、精神滋养与心灵愉悦具体生动地2 / 4状态。）；有时就一头扎进唐朝的山水里，吸氧，顺便闻闻纯正的酒香（指代唐诗中的诗意生活。），在李白们（代替唐代诗人群体，生动描绘出作者沉醉于诗歌世界的心灵体验，阅读唐诗时的痴迷状态，具体可感，令人神往。）的月夜走上几个通宵，揣上满袖子清凉月光，从唐朝带回家里，在沉闷办公室里，也放上一点清凉和皎洁（“清凉月光”可以携带，“清凉和皎洁”可以搁放），用以清火消毒，解闷提神，修身养性。呈现出来，富有感染力。⑥这些年，也许年龄渐长的原因，“拜访”陶渊明就成了我经常要做的事，动不动就转身出走，去渊明兄那儿，在东篱下，深巷里，阡陌上，桑树颠，有时就在他的南山，靠着一块石头坐下，久久坐着，一直到白云漫过来漫过来，把我很深地藏起来，藏在时光之外。过渡段，由写自己经常“拜访”陶渊明，沉浸在陶诗描绘的意境中，转而写父亲及从父亲那获得的感悟。⑦我以为这就不错了，觉得也在以自己的微薄心智和诚恳情思，延续着古国的诗脉和诗心，延续着田园的意趣和意境，延续着怀乡恋土的永恒乡愁。排比句，抒写自己的自得意满，为下文礼赞父亲埋下伏笔。⑧直到二〇〇一年初夏的一天，我才突然明白：我的以上孤芳自赏、不无优越感的做法和想法，只是我的自恋，带着几分小资情调和审美移情的自恋，这自恋被一厢情愿地放大了，放大成了竟然关乎诗史、文脉、乡愁的延续了。前后对照，形成反差，批判自己的自以为是和一厢情愿。⑨为什么是在那天，我才突然明白这些呢？⑩那天下午，我回到老家李家营，立夏刚过，天朗气清，小风拂衣，温润暖和，我沿麦田里的阡陌，横横竖竖走了一阵，其实，若是直走，一会儿就到家，我想多走一会儿田埂，所以，横的、竖的阡陌我都走了个遍，横一下，竖一下，就在田野里写了好几个“正”字。因为我的父亲名叫正德。然后，我就到了家。方正的田地，方正的人，延续和维护着古国的乡愁和诗史。??走进老屋院子，看见父亲正在维修菜园篱笆。他用竹条、青冈木条、杨柳树枝，对往年的篱笆进行仔细修补。菜园里种着莴笋、白菜、茄子、包包菜、芹菜，一行行的葱和蒜苗，荠荠菜算是乡土野菜，零星地长在路坎地角，像是在正经话题里，顺便引用几句有情趣有哲理的民间谚语。指甲花、车前草、薄荷、麦冬、菊、扫帚秧等花草，也都笑盈盈站在或坐在篱笆附近，逗着一些蛾子、虫子、蝴蝶玩耍。喇叭花藤儿已经开始在篱笆上比画着选择合适位置，把自己的家当小心放稳，揣在怀里的乐器还没有亮出来，就等一场雨后，天一放晴，它们就开始吹奏。父亲的菜园中，蔬菜花草种类丰富，生机勃勃，富有乡野情趣、诗意美感；描写这一诗意田园，自然引发下文“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诗意联想，为“我”的领悟做好铺垫。??“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我忽然想起陶渊明的诗句。但是，此刻，在这里，在人境，结庐的，不是别的哪位诗人，是我父亲，是我种庄稼的父亲，是我不识字、不读诗的父亲。但是，实实在在，我的不读诗的父亲，在这人境里，在菜园里，仔细编织着篱笆，编织着他的内心，编织着一个传统农人的温厚淳朴的感种庄稼的父亲用汗水浇灌出陶渊明式的诗意田园，营造了他朴素安稳的意境，为结尾表达是“父亲们”在“延续着古国的乡愁和诗史”做了铺垫。3 / 4情。我的不读诗的父亲，他安静地在人境里，培植着他能感念也能让他感到心里安稳的朴素意境。??“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当然，此时正值初夏，还不是采菊的时候，菊，连同别的花草和庄稼，都刚刚从春困中醒来不久，都刚刚被我父亲粗糙而温和的手，抚摸过和问候过，父亲还在它们的脚下轻轻松了土，培了土，以便它们随时踮起脚，在农历的雨水里呼喊和奔跑。而当到了删繁就简的秋天，夏季闷热的雾散去，头顶的大雁捎来凉意，我的父亲也会在篱笆边，坐在他自己亲手做的竹凳上，面对村子边漾河岸上的柳林，向南望去（是父亲对历史的穿越。），他会看见一列列穿戴整齐的青山，正朝他走来，那是巴山，我们世世代代隔河而望的南山。对父亲劳作与休憩景象的描绘，与作者那些“孤芳自赏”的做法形成了对比。??我突然明白了：我的不识字的父亲，正是他在维护陶渊明的“东篱”。??而我呢？我读着山水之诗，其实是在缓解远离山水的郁闷，同时用山水之诗掩护我越来越远地远离山水。我写着故园之词，其实是在填补失去故园的空虚，同时让故园之词陪着我越来越远地告别故园。我吟着东篱之句，其实是在装饰没有东篱的残缺，同时让东篱之思伴着我越来越远地永失东篱。排比句，在不识字的父亲的衬托对比之下，抒写自己读诗、写词、吟句的失落遗憾之情。??于是，在那天下午，我无比真诚地感激和赞美了我的父亲。是的，是的，我那不识字、不读诗的父亲，他不知道诗为何物，他不知道陶渊明是谁，但是，正是我的父亲，和像我的父亲一样的无数种庄稼的父亲们，正是他们，一代代的父亲们，延续和维护着陶渊明的“东篱”，延续着古国的乡愁和诗史……照应文题，深化主旨：正是一代代的庄稼人，延续和维护着陶渊明的“东篱”，延续着古国的乡愁和诗史……满载着对父亲的礼赞！——选自《人民日报》（2018 年 08 月 06 日 24 版）作者：李汉荣文章珠玑几十年了，没有一只鸟认识我，没有一片白云与我交换过名片，没有一只青蛙与我交流过对水田和稻花香的感受，没有一只蝈蝈向我传授民谣的唱法。喇叭花藤儿已经开始在篱笆上比画着选择合适位置，把自己的家当小心放稳，揣在怀里的乐器还没有亮出来，就等一场雨后，天一放晴，它们就开始吹奏。思考探究1.根据文意，如何理解“父亲的东篱”这一标题的意蕴？2.如何理解作者“钻进《诗经》里”“扎进唐朝的山水里”“‘拜访’陶渊明”的说法?4 / 4（本篇解析老师：四川蓬安中学 杨晓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