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属于真空》十八个冬 ^第38章^ 最新更新:2022
到达戴高乐机场的时候,巴黎时间是下午两点多。 这时间法国还有些热,两人没有多逗留,急忙打车去了旅店。 “我陪你玩两天,然后有两天要去学习,最后三天再好好地走一走,你如果无聊的话,可以自己在旅店周围的地方转一转,但是不要走太远。”萧望杉提醒道。 “你放心,我语言比你通。”高泽琛倒在床上,漫不经心地回答。 萧望杉还是不放心地道:“附近有家乐福和麦当劳,饭要好好吃。” 高泽琛突然从床上蹦起来,拉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个褐色的小盒子,“哥,生日礼物。”他将细长的盒子递给萧望杉。 “这可比上一次的温柔多了。”萧望杉接过盒子,忍不住调侃道。 高泽琛笑了,他躺回床上,突然想起来自己还花钱在康洛文那里买加缪的原版书籍,现在自己不就有机会了吗?一阵懊恼,然后突然又想起,几本书算什么,他现在可以在法国买更多的,书。 “一支钢笔,”萧望杉拆开了礼物盒后,里面是一支象牙白的派克钢笔,他将盒子放在床头,问道:“不配送墨水吗?” “钢笔就很贵了,哪里有钱给你再买墨水。”高泽琛背过身侧躺着,不满地嘟囔道。 确实贵,高泽琛本来最近就没什么钱,银行户头买完这支钢笔就剩几十块钱,不过好在杨妤平常也不怎么过问他花钱的理由,只知道往卡里面定期打钱,说不定都不是她亲自打的,而是助理记得这些事。 这个世界上的十个“说不定”里面,有九个都是事实。 法国的这段旅程,令高泽琛印象深刻的,不是晚上闪光的埃菲尔铁塔,不是晚上塞纳河畔漂亮的灯光和游船,虽然奥赛美术馆的莫奈让他久久难以忘怀,但那也不是。 他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天晚上他们坐在小酒馆里面,萧望杉说是允许他喝一杯,结果他才喝了一口,就被禁止再喝了。那瓶黑皮诺葡萄种的干红最终被很少喝酒的萧望杉给喝了大半。 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对于高泽琛来说,最麻烦的不是把他扶回旅店,而是他哥哥长期以来的禁欲生活被红酒打破,压抑得过久,开始病急乱投医。 小琛再怎么喜欢哥哥,也没想到会把人生意义上第一次接吻献给他啊。不过他倒是还挺享受的,因为哥哥唇舌间的酒香真的很令人陶醉。这样发泄发泄也就算了,亲都亲了他还不满足,头埋在小琛颈间啃咬吮吸。 高泽琛原本非常厌恶这种侵略性的亲密接触,但是对方是萧望杉,只要跟这个名字有关,他都喜欢。跟萧望杉对比,他力气实在是太小了,完全没有一点抵抗力。 萧望杉终于消停下来了,放开小琛后,醉倒在床上。 高泽琛比他还累,倒下就闭上了眼睛。 “是你说需要我的,还天天想着乱跑。” 高泽琛听罢,立刻睁开眼,看向对床的哥哥。刚刚还在自己身上乱蹭,蹭完了反过来责备自己。真是脸皮厚,喝了酒比谁都脸皮厚,反正第二天不记得。唉,算了,不计较了。累死人了,睡觉。 因为睡得早,第二天醒得也早。但是一夜宿醉的萧望杉例外。 高泽琛打了个哈欠,走到洗浴室,惺忪恍惚的目光看到自己红肿的嘴,他抿了抿双唇,还有点痛。突然瞟到脖子上的吻痕,他吓得立马拿出手机,搜索如何去脖子上的草莓印。 有一个办法,用热毛巾揉搓,增强血液循环,多揉一会就消掉了。 他松了口气,刷过牙洗过脸后,拿起一条毛巾走出洗浴室。 还在煮开水的时候,萧望杉就有要醒的意思了。高泽琛寻思着,那肯定没那么多时间给他“增强血液循环”,他翻开行李箱,想找一条比较轻薄的丝巾或者一件领子比较高的衣服。 创口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倒是个好办法。他用了三张创口贴,将吻痕盖去。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萧望杉沉着脑袋醒来了。 高泽琛的水也烧开了,他给哥哥倒了杯热水,放在柜子上,“哥你酒量不行啊。” 萧望杉叹了口气,接过水轻轻地喝了一口,然后晃了晃头。 “你脖子怎么了?”他一边梳头一边问。 “……被酒瓶划伤了,昨天晚上你喝醉了,没拿稳。”高泽琛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伤口太长是不能用创口贴的,会感染,你撕下来我看看。”萧望杉起身要去扯他的创口贴。 高泽琛立刻往后一退,“不用了,没有太大的伤口,都是小口子。” 萧望杉也没有勉强他,“我收拾一下,我们去吃饭。” “还吃牛角包啊?”高泽琛略有些不情愿地回答,“我都吃腻了。” “那去麦当劳吧,”萧望杉的声音从洗浴室中传来,“你昨天晚上乱吃东西了吗?怎么过敏了。” “没有啊,哪里过敏了。” 没有得到回答,听声音是在刷牙。 过了一会,萧望杉光鲜亮丽地走了出来,“我带了过敏药吃点吧。”他从包里拿出一板小药片递给高泽琛。 “我没过敏。”他没接,脸已经红了。 “嘴巴都肿了,还嘴硬,”萧望杉无奈地笑了笑,“我不会怪你偷吃的,听话,把药吃了。” 高泽琛还正准备解释些什么,但是他放弃了,接过药片,混着开水吞了下去。“好了吧。” “我买的下午五点的飞机,回国之后刚好就中午,你收拾东西的时候仔细一点,别落下什么,等会吃完早饭,去家乐福给你纪星姐带点零食吧。”萧望杉换了一件新的短袖衬衫,将脱下来的叠整齐放进了箱子的右边。 萧望杉看弟弟挑零食,纪星喜欢吃什么倒是没考虑,自己先是买了几罐糖果。他只好提醒道:“纪星喜欢吃巧克力,你给她带点吧。” “巧克力一点都不好吃,”高泽琛忘我地从货架上拿果冻,顺便漫不经心地回答,“再甜的巧克力,我都能尝出一点苦味。” “我记得我出门说是要给纪星带零食,”萧望杉再一次强调,“要不是你小的时候我限制你吃糖,你牙肯定特别丑。” 高泽琛的牙齿确实长得非常好看,整齐洁白,这都归功于小时候萧望杉督促他刷牙,给他养成习惯,然后限制他在换牙那段时间吃糖,一般都用水果干和坚果替代糖果。 很幸运的是,那时候小琛也听话,不会非要吃糖。 “你换的第一颗牙齿,我给你放进了一个小袋子里,”萧望杉的记忆又被这一句闲聊给唤醒了,“但是后来他们搬家扔掉了很多东西,我猜也找不到了。” 高泽琛一听,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看了一眼哥哥,毛骨悚然地回答道:“我莫名其妙觉得惊悚,干嘛保存牙齿啊,奇怪。” “这是成长的足迹啊,”萧望杉理所当然地回答,“我那时候还存了给你剪的头发,做成了两支毛笔,似乎也弄丢了。还有你在路边捡的鹅卵石,在植物超市买的雨花石。好像还有一本日记,你坚持记了一年,全是流水账。” “你偷看我日记还好意思说出来,不觉得丢人吗?窥探隐私?”高泽琛突然在红酒专柜停了停,寻思着要不要随便拿一瓶回去给康洛文。 “讲点道理行吗?”萧望杉把他强行拽走了,“你三百多篇日记,每一篇的开头都是: ‘今天我和哥哥……’ 我没有给你算出场费就不错了。” “瞎扯,”高泽琛挣开他的手,“我小时候写的作文每篇都是范文好吗,千锤百炼,精雕细琢,怎么可能流水账。” “没有证据我争不过你。”萧望杉付钱之前拿了几块巧克力。 “有证据那也是你伪造的。”高泽琛左思右想,给康洛文挑了一只法国毛绒玩具,他觉得康洛文那么风骚一人,肯定会很喜欢毛绒玩具的。 “哦,对,你提醒我了,”萧望杉从购物车里面拿出毛绒玩具,在手里赏玩了一阵,“你小时候就喜欢毛茸茸的东西,而且喜欢咬被子,还总是把那些玩偶的毛顺来顺去的,摸到稍微舒服一点的东西就摩挲个不停。” “好,我不需要知道更多黑历史了。”高泽琛心道,其实我现在也喜欢,只是觉得很丢人尽量克制而已,不过咬被子这个习惯已经改掉了。 “你知道吗?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萧望杉一边说着,一边将毛绒玩具放回购物筐里。 之前高泽琛说不信大多带着开玩笑的意味,但是这一点他是真的不信。他觉得大部分的人都会喜欢比较柔软舒服的东西,这是天性。 “Merci.”高泽琛对找了钱的收银员道谢后,提着购物袋走到萧望杉身边,将东西递到了哥哥手里。 身边有个法国妈妈牵着孩子,还在嘱咐小男孩不要乱跑。 高泽琛微微地侧头,问道:“我小时候,有迷路过吗?” “嗯……有,怎么了?”萧望杉努力回忆了一会,在记忆中找到符合关键词的事件后,给了对方肯定的回答,然后略有些困惑地看向弟弟。 “没什么。”高泽琛摇摇头。 其实萧望杉也不太记得了,但是依稀之中,记得那一天是在游乐场。 那是个非常大的游乐场,有水族馆,有刺激性项目,也有比较适合小朋友玩的,像旋转木马,摩天轮,碰碰车,蹦蹦床之类的。不过萧望杉一直记忆比较深刻的是一项叫“冰天雪地”的娱乐项目,就是由娱乐方准备厚大衣,然后玩家进入一个到处都是冰雕的寒冷小屋的游戏。 当时萧季民带着一家人都去玩了,那是杨妤少有的几次出席家庭出游,虽然一路上婆媳之间非常尴尬,但是好在有萧望杉。 他就是这种时候的调节剂,那天天气比较热,不,是非常热。萧望杉都有些疲惫,再加上他要吸引奶奶的注意力,而老人家又不喜欢那孩子跟在身后,所以那一天都没怎么顾上小琛。 杨妤和萧季民带着小琛在后面吃冷饮,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萧季民虽然是个大男子主义,但是在宠爱妻子这方面还是很有天赋,一开始他们俩还有留意小琛,但是往后面两个人聊得越来越开心,就把孩子给遗忘在了后面。 夫妻俩跟上前面的人时,萧望杉注意到了弟弟不在父母身边,便问:“小琛呢?” 夫妻俩这才发现小娃儿不见了。 他们回头沿途找了一转,没有找到小琛,就立刻找到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说明了情况。 描述了小琛的基本穿着和特征之后,萧季民便和保安一起在偌大的游乐帝国里寻找起来。 萧望杉沿途一边找一边思考,小琛到底会被什么东西吸引去? 首先,他是个腼腆的孩子,目光应该不会离开熟人,除非是什么特别能够吸引他注意力的东西。游乐园人口贩子横行,如果不早点找到他,会出什么事很难想象。他可不想多年以后上演一场亲人相认的戏码。 冰淇淋?玩具?糖果?还是路边玩杂技的小丑? 感觉都不太可能,如果是前三种,小琛应该会拉着母亲一起,他身上没有钱。萧望杉沿着那条路走了一阵,突然发现一只很像小琛绘本里一个人物的大白熊,身上点满了五颜六色的绑带一样的叉,手里拿着一只蓝色的心形气球。 他眼睛一亮,穿过小孩推,走了过去,“你好,我们家有个小孩走丢了,你有见过一个差不多到这,穿着白色衬衫,蓝色短裤的小孩子吗?眼睛很大,说话声音非常小。” “啊!”工作人员摘下头套,是一个大叔,慈祥地笑了笑,“是那个孩子啊,真的很可爱。他最后问我游乐场哪里有观光车,说要去找哥哥,我就给他指了。” 萧望杉大概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小琛来跟这只扮熊的叔叔聊了几句,然后发现大人们就不在了,想到刚刚奶奶说不想走了,萧望杉带两个老人家去找观光车,所以就问哪里有观光车。 他知晓了意思后,朝大叔指的方向跑去,在观光车附近的长椅上找到了弟弟。 萧望杉松了口气,走到小琛身边。 “我还以为叉叉熊骗我,哥哥果然在这里。”小琛从长椅上爬下来,被哥哥抱进怀里。 “你怎么不跟着妈妈走,要是哥哥不在这里,你被拐走了怎么办?”萧望杉略有些生气地拍了拍弟弟的脑袋。 小琛的小奶音费力地解释道:“我看到了叉叉熊,因为它没有妈妈,也没有人关心他,所以我想跟他交朋友。我希望他也能有一个哥哥。” “那他怎么说?”萧望杉给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带着他往杨妤和工作人员待的地方走。 “他给我说了谢谢,”小琛右手环住哥哥的脖子,“我把气球给他了,然后就来找你了。” “失乐园里的小朋友们要互相照顾。” 萧望杉回忆起来这么一句话。他依稀记得,小琛这样说过。当时他没有听懂,因为他虽然买了那些绘本,却没有看过。他一直都倾向于给弟弟读一些比较经典的小说和短篇,绘本都是图片,还是让他自己看着玩。 他也是很久之后,才打开了弟弟小时候喜欢看的绘本,了解了那些故事于小琛而言的意义。那不仅仅只是图片而已。 他看向此时的高泽琛,不知道当年那个小男孩,还有多少留在他的身体里。忒修斯之船悖论,是普鲁塔克提出来的身份更替悖论,在各个领域都有分量可言。于人而言也是。 高泽琛不断在进行自我修复,就像人的伤口一样,不断地结痂,长新肉。那他所受的伤害,有没有长出新的组织? 换句话说,他还是不是萧望杉心里的那个弟弟。如果不是,那他对于萧望杉来说是谁? 现在品味起来,那时候的小琛,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心碎。 “回去之后,去一次游乐场吧,”萧望杉突然拉住走在法国街道上的少年,“带上纪星姐,她这次怨念挺大。” “游乐场?就不能去一个听起来不那么幼稚的地方?”高泽琛不情愿地回答。 萧望杉提出一个致命的问题:“你很成熟吗?” 高泽琛轻轻一笑,耸耸肩,“我都成年了。” “哼,”萧望杉放开他的手臂,两人继续沿着树木散步,“年龄的增加跟长大无关。”路过的咖啡馆,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坐在遮阳伞下聊天。 “Arthur Rimbaud,是超现实主义的开山鼻祖,否认理性,强调潜意识,”高泽琛这句话听起来空穴来风,其实不然,他继续道,“Dans les clapotements furieux des marées, Moi, lautre hiver, plus sourd que les cerveaux d’enfants.” “大人其实比小孩子更幼稚。”高泽琛朝他浅淡地一笑。 “首先你举的这个例子就有问题,他否认理性,强调潜意识,历史证明,理性是新事物,它让人摆脱了原始,粗鲁,神学的束缚。”萧望杉不像纪星,会被美色所迷惑。 “你的潜意识不是挺有侵略性么。”高泽琛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小声地嘀咕道。 “要反驳就大声点,最好不是在强词夺理。”萧望杉看他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心里猜测他大概是理屈词穷了,只能小声地过过嘴瘾。 高泽琛不反驳了,这件事最好谁都不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