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级女生作文课后坠楼身亡:被正能量除名?
这几天,小学五年级女生缪可馨作文课后坠楼身亡的消息,在朋友圈刷屏。
事情是这样的,缪可馨是常州市金坛区河滨小学的一名五年级学生,天真活泼,在家会和爸妈一起跳舞录视频,叫妈妈王母娘娘,平时对事情有自己的独立思考。
因为上作文课,写了一篇《大圣三打白骨精》的读后感,其实写的很生动,最后得出结论:
不要被表面的样子、虚情假意伪善的一面所蒙骗。在如今的社会里,有人表面看着善良,可内心确是阴暗的。他们会利用各种各样的卑鄙手段和阴谋诡计,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然而这篇作文遭到语文老师的强烈批评,并被老师大量删改,被批传递负能量。课后,缪可馨跑出教室翻越栏杆从四楼坠楼身亡。
这是老师批改的原文图片
随着更多细节的曝出,一时间网络上纷纷表达了对事件的愤慨,但当我们真诚的为这个小天使默哀的同时,需要反思的是,何以”未来的少女”(缪可馨与同学组建的一个群聊名称),会被正能量除名?
正能量的标准已经深入到我们无意识的价值判断之中
对于缪可馨事件,网友的评论大都集中于对一个天真活泼的生命消逝表示悲痛,对老师不当的教育行为表示愤慨,可我们如何面对缪可馨的那段写人心险恶的文字?
我们似乎无话可说,我们似乎都在刻意回避对这段文字的正面评价,最可怕现实可能是,我们面对这段文字时,内心深处都会闪现出袁老师的影子:一个单纯的孩子应该对社会产生着这种认识吗?
不可否认,我们似乎都对孩子有这种期望,希望他们能爱这个社会,对人对世界充满希望。
我们似乎无法避免的会与袁老师达成同样的批评意见,这是一段不合适的,负能量的言说。
这是很可怕的事情,当一个社会出现一种强大的合力,支持一种权威价值判断时,异类是没有生存空间的,所以在我们为这件事义愤填膺时,我们是不是需要自问,我们真的是清清白白的在主持正义吗?
有论者在评价这件事情时,说到社会的弹性问题,认为一个所谓正能量营造的越来越僵硬甚至有点越来越暴戾的氛围和空间,是导致悲剧的根本原因。
那这个空间是如何形成的?恐怕我们谁也不能说自己完全置身其外。
这让我想到前几天发生的另一件相似事件,6月6日,中北大学大二学生时某因考试作弊被抓,跳楼身亡。
监考老师发现时某带手机进入考场后,收走了试卷,让时某签署责任书以承认作弊,还叫来了学院院长,并在微信群里通报批评,考试结束后,时某给母亲发微信消息说对不起,“不要想我,我配不上”,然后就跳楼自杀了。
时某的遭遇跟缪可馨其实很像,多少会让我们震惊,老师的一次批评或者是一次通报,怎么就造成了这么大的悲剧?
其实,根本原因都在于,教育方式的不当:由于教育者缺乏应有的教育素养,教育者采用了粗暴野蛮的教育方式,极大伤害了受教育者的人格尊严。
但令人诧异的是,对于时某的自杀事件,网友的评价几乎千篇一律的都是对受害者的嘲讽与指责,都是狂欢与叫好:
最混蛋的逻辑就是,不就是作弊被抓吗,这点压力和挫折都承受不了,你肯定有心理问题,所以你死了就活该。
我想象不到,面对一个鲜活生命的消逝,我们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居然能冷漠到如此地步?
这绝对是一个魔幻现实的场景:当你受侵害到都结束自己的生命了,人们却还说,你应该笑对生活,应该对未来充满希望,这个世界一点错没有,你死了活该。
呵呵,这真是一个充满正能量的世界。
当正能量成为一种荒唐的道德判断,我们该如何为生命辩解
无论是缪可馨事件还是中北大学的坠楼事件,我们在评价这两件事时,都会漏掉一个重要的环节,那就是当事人具体感受的重要性,那个孩子或者那个大二学生,他们作为当事人,这种事情对他们造成了多大的打击,我们如何言说这种打击?
当一个人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时,他到底在经历什么?他如何看待这个世界?他的感受是怎样的?
这些问题会让我们大多数人哑口无言。原因其实很简单,这只不过是说明,我们日常的话语中,尤其是公共的探讨中,极度缺少这种语言。
当我们不拥有表达某种感受的语言时,我们失去的不是表达的机会,而是感受本身。
这会让我们变得麻木,限制我们的认知能力,尤其是当某种被净化的语言成为我们唯一可以凭借的言说工具时,我们对事情的判断不仅仅会变得粗暴单一,而且会十分固执。
我们会坚持认为,那些不被言说的,都不重要。
这也是我们在面对鲜活生命的消逝时,变得冷漠的一个重要原因,因为我们缺少为他们辩解的语言。
对他们的悲观还有绝望,他们的敏感还有脆弱,我们不仅不能感同身受,还会觉得是无病呻吟无理取闹。
这是少有的对当事人表示同情的评论
在当下,正能量无疑已经成为一种被净化的公共语言。
净化语言的初衷,就不是一个单纯的语言问题,它要净化的就是我们的生命感受。其中隐含着严格的价值判断,本质上是出于一种社会组织的需要。
“正能量”指的是一种健康乐观、积极向上的动力和情感,是社会生活中积极向上的行为。当下,中国的正能量是指所有积极的、健康的、催人奋进的、给人力量的、充满希望的人和事,并贴上“正能量”标签。它已经上升成为一个充满象征意义的符号,与我们的情感深深相系,表达着我们的渴望,我们的期待。正能量可以引导人们有积极向上的三观(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
这是百度百科的解释,正能量对人的核心期待,不外两点,一是无论遭遇怎样的苦难,也要笑对生活,二是积极的进取,对前途未来充满希望。前者体现在小确幸小美好文化的大行其道,后者体现的励志故事的广受推崇。
在一个多元文化语境中,推崇正能量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可怕的是把正能量作为一种道德宣传,酝酿出畸形变态的中心文化观念。
一旦正能量成为社会道德的代名词,有人得到负能量的评价,就相当于在人格上被宣判了低人一等。
在这种逻辑之下,自杀的人,他们对社会充满悲观与绝望,他们的脆弱与抱怨都是可耻的,他们不配在这个社会生存,甚至被消灭都是理所当热的事情。
此时手握正能量大旗的人,振臂一挥,人们便呼喊着咆哮着正能量的口号,招摇过市,棒打负能量者,一副大义凌然之势,殊不知自己是青面獠牙,千百年反复上演的仍旧是吃人的主题,救救孩子的声音仿佛千古哀嚎,仍旧在雾霾的天空之上盘旋回荡。
这恐怕也是一个老师把一个孩子从正能量除名之后,会对孩子产生如此重大的打击的原因。
没有负能量何来正能量
正能量本身不是一个自足的概念,它是与负能量并存的,真正的正能量就源自于人和负能量相处的过程,而负能量产生的根本原因在于人的主观意志与客观环境发生了冲突,正能量就体现在人积极应对客观环境带来的挫折,但积极应对客观环境带来的挫折,并不意味总是适应环境,甚至无视客观环境的变态与不合理。
真正的正能量是敢于正视惨淡的人生与淋漓的鲜血,而绝不是在为奴隶的被侵害的境地中拼了命的发现出美来。
然而事实却是,负能量在我们的世界里,不知不觉就成为了一个贬义词。
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听身边朋友说得最多就是,少跟那种人接触,负能量太重。
我想这与我们年龄的长大有关系,在我的身边,敢于自我标榜负能量的还真是只有几个上初中的小孩子,或许缪可馨比较早熟,她对人事的评价却很有代表性,代表的是一个小孩子在遭受最初的挫折后,对这个世界最初的叛逆心,而如果是我们大人的世界,有谁整天牢骚人心险恶,一副愤世嫉俗的嬉皮士模样,那肯定是不受待见的,这种人在成人的世界却会被称作还没长大的小孩子。
在大多数人眼里,成熟就是意味着放弃个性与棱角,在苦难的现实中发现出美来。
当我们期望孩子天真单纯时,其实是投射出我们内心对美好世界的渴望,也正说明我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们就是这样奇怪的存在,内心的负能量随时可能爆棚,一边还要笑着拥护正能量。
似乎为了生活,我们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