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登麟:太平花灯|2019多彩贵州百姓大舞台“我的祖国·献礼新中国70周年”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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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回老家猫山,灯宝哥叫我不要走,说下午到他家喝酒,他家今晚“打座台”,玩通宵花灯。
玩花灯,我再熟悉不过。上初中那阵,正逢“土地下户”,村人们种杂稻、种烤烟、种蔬菜、养六畜,粮油肉蛋有了结余。年轻人心气高,不愿绑在土地上,纷纷到县城、到外省打工,荷包里有了闲钱。我爹和灯宝哥的爹,一班从“那个年代”过来的老人,聚在我家堂屋里商量,要重打锣鼓另开张,恢复曾经小有名气的猫山太平花灯,6灯堂就设在我家堂屋。
腊月间,山里寒风呼啸,瑞雪飘飘,灯堂里却热气腾腾,欢声笑语。满寨子的大人细娃围着炉火,扎牌灯、宫灯、耍灯,缝制财神爷、土地公、先锋官、唐二、幺妹子各角色服饰,制作关公刀、金钱竿、拂尘、折扇、花帕等各角色表演需要的道具。灯宝哥因为身材窈窕,长相甜美,被选为幺妹子,整天跟着他爹训练,学交叉步、甩水袖、摔花帕、抛媚眼,学黄龙缠腰、蹬腿舞帕等高难动作。我们一班“有文化”的后生有了用武之地,负责亦步亦趋,记录老人们的唱腔,整理成唱本;负责编写反映乡村新貌的新灯词;负责给“角儿”们“帮腔”。
大年初一,良辰吉时,灯班请来“先生”,在山王庙做一坛法事,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初一起,十五散,整个春节,村寨里锣鼓喧天,太平花灯从上寨玩到下寨,东家出,西家进,挨家挨户表演。那时农村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整个村子,破了“男不看戏、女不看灯”的祖训,男女老少齐上阵“追灯”,如同当今粉丝们追剧、追星。我是铁杆“灯丝”,直到上了中专、参加了工作,每年春节还回家追灯。太平花灯的二十四个“程式”,从盘灯、砍先锋、迎财神到打唐二、逗幺妹无一不通,从四季调、五更调、八仙调、月月花调、二十八宿调无一不会。
主宾双方还在围炉喝酒,就听见由远及近传来轻快的锣鼓声:“咚嚓咚,当嚓当,咚嚓咚嚓咚嚓当……”
花灯班来啦!灯宝哥站起来,脸上泛起阵阵酒红,吆我们来到堂屋。堂屋大门紧闭,门头上一对大红灯笼,各印两个烫金大字:太平、盛世。门后一张八仙桌,香米斗上燃着三炷檀香,两边各点一排红蜡烛。我和灯宝哥扯起酒嗓,唱起“盘灯调”:花灯是从哪朝起?花灯是从哪朝兴?哪个西天去取经?奉得哪样转回程?屋外的人声嘶力竭,用宏亮的唱腔齐声回应:花灯是从唐朝起,花灯是从宋朝兴;唐僧西天去取经,奉得灯光转回程……
盘灯程式走完,大门打开,先锋官挥舞关公刀“杀”将进来,砍东南西北中五方,为主家消灾祈福。仪式过后,进入老少咸宜的喜乐环节:“打唐二”和“逗幺妹”。唐二是丑角,也称武角;幺妹子是旦角,也称文角。两个“角儿”,说夫妻又不是夫妻,说兄妹也不是兄妹,身份有些梦幻。
唐二出场,先有一段道白,专业术语叫“打唐二”:“呔——唐二本姓唐,家住养龙场。男的会烤酒,女的会熬糖。熬的哪样糖?巴耳大,块块糖;锭子大,砣砣糖;拇指大,棒棒糖……”
唐二没有专门服饰和扮相,在场男人均可饰演。会说些四言八句的汉子轮流上场,各展风流,戏逗男扮女妆的幺妹子。水平高的唐二,能够见子打子,即兴创作一些赞颂主家的段子。一通道白之后,唐二出言请幺妹子上场:“呔——云南下来一条街,拨浪鼓儿两边排。拨流鼓儿排左右,好耍娘子跳出来……”
堂屋里响起喜悦的锣鼓点子,男扮女妆的幺妹子出场亮相。丑角和旦角在中堂蝴蝶穿花……
据老辈人讲,猫山太平花灯始于清朝。因村子里有川盐入黔古道上的一个驿站,盐巴客们奔波劳累了一天,在驿站歇脚、打尖。月明星稀的夜晚,山谷里吹来的热风,撩拨得这些血气方刚的汉子坐卧不安,总有一些按捺不住的愁绪从脚底板升腾,弄得头脑发烧。他们想起老家的太平花灯——这种逢年过节、修房建屋、婚嫁喜事才表演的民间戏曲,兴许能让这个沉寂的山谷有一点点欢喜和闹腾。就这样,盐巴客把花灯带进猫山,融入猫山人平静的生活,并逐渐发展为心心念念、代代传承的一种民俗。
民国三十五年,我爹从玄天洞看守杨虎城将军的国民党宪兵部队逃出来,到猫山安家落户,因在部队时学过些音乐,有点吹拉弹唱功夫,自然成了花灯班的鼓乐师傅,跟跳幺妹子的灯宝哥的爹成了绝配。
上世纪50年代初,猫山成立花灯宣传队,编唱一些歌颂新社会的新花灯调,继续表演。我爹却因为“旧大兵”的身份,被宣传队排斥在外,只好夜深人尽时关在家里偷偷唱。再后来,花灯作为“四旧”被禁演,猫山花灯消声蹑迹,成为遥远的记忆。每到春节,这记忆火一般燃起来,烧灼那一代人的心。“三月里,桃花开,燕雀来,三伯配合祝英呀台……”
一曲终了,锣鼓又起。俊俏的幺妹子粉脸红颜,目光流盼,婀娜多姿,引得堂内堂外一片掌声。
作为县文联主席,亲眼见证太平花灯在几起几落之后,重新赢回猫山后生晚辈的追捧,我忍不住喝了一彩。
2019多彩贵州百姓大舞台“我的祖国——献礼新中国70周年征文”启事 (点击查看)
文/朱登麟
文字编辑/陆青剑
视觉实习编辑/杨简
编审/李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