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永红:悬崖上的野百合|2019多彩贵州百姓大舞台“我的祖国献礼新中国70周年”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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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雨后天晴的早晨。我走过家乡一段最美的风景,它便是沿河土家族自治县洋荷坳的三墩石至穿洞的那段悬崖绝壁。曾经那光秃秃的悬崖峭壁,连同两头的三墩石、穿洞的美丽神话,都早已刻在我童年的记忆深处。然而如今这里,早已是天险变通途了: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从悬崖绝壁的半腰穿过,好像一条彩带飘过郁郁葱葱的山崖,而山脚下的高速公路隧道正在如火如荼地掘进之中,它将穿过这片美丽风景的地底下,也预示着这大山深处将来的发展更快。柏油马路两边上下的石壁缝隙里早已长满了杂木、野草,其间也绽放着朵朵鲜艳的山花。静静地走在这段柏油马路上,就如同走进一幅悬挂在天地间色彩斑斓、气韵生动的风景油画。其感觉非常的爽。
眼目下,我先看到的是浓浓的晨雾,弥漫在崇山峻岭,几个山头在茫茫雾海中,若隐若现,似海市蜃楼般的仙境。而脚下的路也同样被浓雾锁着,不知脚往哪里放。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那穿洞的神话来,传说很早前,一个年轻的猎人跟踪追着一只梅花鹿来在绝壁前,只见一片浓雾,一壁悬崖,其它什么也看不到。鹿子正绝望感到走投无路时,突然一丝光亮拂过眼前,发光的地方正是一眼悠长而细小的山洞,鹿似乎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亡命地往洞里钻进三五丈后,可怎么钻也钻不过那又窄又深的山洞,就像眼前的雾一样,令它迷惑不解。这时它转过头颅眼巴巴、无助地看着年轻猎手,坐以待毙。而猎手箭已搭在弦上,一触即发。天性淳朴、善良的洋荷坳农民猎手,突然产生怜悯之心,把搭在弦上的箭,果断地收了回去,转身消失在茫茫的雾海里。后来,当年轻猎手找不到媳妇的时候,一个美丽的姑娘便出现在他家里,成了他的勤劳、贤惠的妻子,这姑娘便是那钻不过穿洞的梅花鹿;而三墩石的神话就更神了,传说石上有一对仙人脚印,是那无所不能的智慧神仙留下的。我儿时为了印证这个传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去,确实看见了那对又长又宽的仙人脚印。传说还在继续,说三墩石下压着一面筛子大的铜锣,上面盘着巨蛇守着,锣下是几本神书,那是踩脚印的仙人留下的。谁读到了这些书,就会变得更聪明,或成为大学问家。后来,公路要从这里通过,三墩石被筑路农民一炮轰下了悬崖,不知蛇、锣、书的事印证了没有?因为那时我为追求学问早已出远门求学去了。
两个故事,说明自古以来的洋荷坳人,善良而又有追求。而且,山寨的长辈们一直教育我们要做好农活,读好书。说什么“人哄(欺骗)地皮,地哄肚皮”,说什么“生意是枝花,锄头落地是庄稼”,说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等等,农耕文化催生出的耕读家风意识,根深蒂固。此时,我脑海还在想着那只逃命灰色的神鹿,在白茫茫的雾中划出的那道美丽闪电,或正在想着三墩石下那些神书究竟有没有?若有,现在又在哪里去了呢?
眼前对面的老鹰崖上,一轮簸箕大的朝阳,却喷薄而出。雾在日光下,慢慢变淡变薄,就像几缕丝绸一样,在起伏连绵的群山间久久徘徊,就像我这个游子的心,还恋恋不舍这家乡的山水。而眼前的阳光却伸出几十根光柱,从老鹰崖上直直地插入峡门口水库,顿时,万道金光在宽阔的库面上,织成一片金色的土家族西南卡铺(织锦),金光闪烁,五彩缤纷,整个水面都在颤动。儿时,每当雨后天晴的夕阳西下的时候,在这里就会看到从老鹰崖上伸出的彩虹,如巨龙一般横在半空,把嘴放在水库里吸水。大人就会警告着:“不要看,虹神会舔脸的。被舔了的脸,白生生的,没有血色怪难看,会找不到媳妇的。”
这时,晨雾散开的路上开始热闹起来,无数的摩托、小车从我身边擦肩而过。认识我的都是那些上了年纪的乡亲,毕竟我离开这个地方47年多了,长期在外求学、工作很少回去。这次回去也是得益于“乡村振兴·民族地区文化建设学术研讨暨2019年中国西南民族研究学会常务理事会”在沿河召开。提前回去看看老父亲。也就走在了这条悬崖峭壁的路上。认识我的乡亲急忙刹住骑着的摩托,然后停上那宝贵的几分钟,放下一只脚在地上,留着半边屁股靠在摩托边。对我叫着“哥哥”“叔叔”,或直呼其名。再问我:“你哪天来的?最近在哪里发财?”在他们心目中只有发财才是正事。似乎其余都不重要。随后,风一般地急驰而去。当然,这时所有的鸟儿,都在路边茂密的树林里,“哜哜嘈嘈”地叫着。最让人难忘的还是那阳雀“薅草包谷”清脆的叫声。似乎就在悬崖上的密林深处,用耳朵细听,好像又在很远很远的山那边。
悬崖上的树,向来根部非常发达,盘根错节在石壁的缝隙里,伸进大山深处去汲取营养,而长出的树,枝繁叶茂,眼前的季节更是它生命最旺盛的时候,枝干粗壮,在悬崖上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如一个大大的问号,苍劲有力。就像我对农村许多新事不解的疑惑。而刚被雨水洗礼过的叶子,更是翠绿、清亮、新鲜。让人想起秀色可餐的词语来。当然,眼前最让人喜欢的还是悬崖上那些野百合。在树林间、野草里,甚至盘石上,偶尔出现。我知道它们的生命力极为旺盛,只要一捧岩窝泥,或一眼石孔,它就能在日晒雨淋或狂风厮杀中茁壮成长。横长着指拇宽的叶子,青青的,如一双双手众星捧月般地捧着顶端,那里或是含苞待放的花蕾,或为盛开成喇叭状的繁花。或单朵,或双卉。给人的感觉都是纯洁、雪白、高雅的。而且,就在这夏季,可以摘它的花蕾去,用开水漉后晾干,就是一味最好的中药;秋上,用小锄头在那些百合茎下,轻轻一掏就是一团雪白的百合鳞茎,拳头那么的大,含有丰富淀粉,可以用来打成百合粉。可食,亦作药用。而且就在洋荷坳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姓罗的老板专收百合淀粉、干花蕾去赚钱。赚了钱后,用这些钱来为家乡修桥铺路。总之,悬崖上的野百合,让人想到我家乡的乡亲父老们,其中有许多是我儿时的朋友、同学、亲人。他们在远离尘嚣的大山里,像这悬崖上的野百合一样,默默的坚守,默默耕耘了一辈子,如今都从田土里拔腿而出。有文化、有一技之长的年轻人驾着小车到祖国经济发达的地方去打工挣钱;留下年老的就只好骑着摩托,到家乡周围的大大小小建筑工地上去修路、建房、筑水池、架桥。
每年的这个时候,原先他们是纷纷奔向自己的庄稼地里,去除草、施肥,盼望丰收季节早一点到来。去田里的薅秧的,拄着木棍,直着腰,脚在田水里搅着野草。兴趣来了就扯开嗓门唱上那么几句高腔薅秧歌:“大田薅秧行对行,三路青来两路黄。秧子黄来欠粪草,情妹黄了欠小郎。”或三五成群约到坡地的包谷林里,给疯长的包谷锄草。两人敲锣打鼓,众人附和地唱道:“清早起来雾沉沉,大雾沉沉不见人;东边一朵红云起,来了你我唱歌人,花锣花鼓闹阳春。”而今,这些歌声从这大山里永远地消失了,只留下这阳雀“薅草包谷”“薅草包谷”脆脆的叫声。难怪那天五弟开车去沿河车站接我回去,在家头还没有坐上三分钟,就要急忙赶到他工地上去处理事情;而这几天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山寨里每家门前都响起摩托的发动声。睡在楼下的二弟也如此,他清晨早早就赶往离家20多里的南腰界去修房打板。昨晚吃夜饭间,他像拉家常一样给我说:“打一天工可挣上百元,而在地里辛苦一年种出的粮食还赚不上千把元。”而与我们同桌吃饭的儿时伙伴连忙补充说:“感谢现在有工打,否则,那几分地咋养活人。”这时,我终于明白了。我昨天去看望母亲坟墓的路上,原先母亲视为生命的几块自家的好土,每年都用牛屎渣粪增加土质肥力。而今全部长出齐腰深的野草。我从土边走过还见里面有几只野兔、松鼠之类的小动物,向我摇头摆尾,挤眉弄眼;而且早年可以跑步的山路,却被茂密疯长的野草完全遮住了,害得我摔了几跟斗。最让人不可理喻的是,原先有几个刚过门的媳妇,挑着满满一挑农家肥,走进自家包谷林。甩着两条长辫子,上坡下坎,如履平地,那才叫英姿飒爽;而今她们却换了一种活法;白天照管娃儿,晚上却是吟着山歌调,甩着长辫子,拿着长长竹竿,三五成群地去山寨坝子里打什么土家金钱杆,有点近乎城市里的广场舞。我有些愤愤不满,在心里反复质问着:“都成了这个样子,以后谁来当农民?”而现实中的洋荷坳原先那些歪歪扭扭的木房,如今全部鸟枪换大炮,成了清一色的小别墅,一栋比一栋洋气、高大。尽管这些小别墅多数长年累月空在那里,像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一样,盼望出外打工的房子主人早日凯旋。这些小别墅把打工者的心塞得满满的,也许那就是他们曾经的梦想,或是他们离乡背井打工的精神动力。
当然,此时,我考虑最多的还是留守儿童,他们的书读得怎么样?也只有像我这样从这大山里走出来的读书人,对读书的滋味和重要性有切身的感受。虽然小小的洋荷坳近几年出了十多个大学生,但这是永远不够的,还跟不上时代发展的节奏。好在这几年乡亲们都意识到即使是打工,有文化、有一技之长与一般的打工者,其效果是不一样的。于是,手里有了钱的乡亲们,都将自己的娃儿送进好一点学校去读书。我的一个侄女刚收到重点高中的通知书,正高兴着哩。正在这时,阳雀的叫声又在头上响起,“薅草包谷”“薅草包谷”,一声比一声清脆。我总觉得这词有些过时了。应该改为“打工去,打工去”,或者“读书去,读书去”。而悄然绽放在悬崖上的那些野百合,听着阳雀“薅草包谷”脆脆叫声,成长起来的山中花王,生命还是那样的旺盛,花朵还是那样的洁白,气质还是那样神圣不可侵犯的高雅……
2019多彩贵州百姓大舞台“我的祖国——献礼新中国70周年征文”启事(点击查看)
文/田永红
文字编辑/邱奕
视觉实习编辑/杨简
编审/李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