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郗氏妻》：一篇小作文 “渣男”变“情圣”

十六岁时，面对前来择婿的郗鉴，王羲之坦腹于东床，其才貌俱佳、文雅豁达，深深触动了郗鉴。于是，郗鉴将爱女郗璿嫁与王羲之，成就“东床快婿”这一佳话。

王羲之与郗璿结婚之后，志趣相投，琴瑟相合，共育有七子一女。其中最小的儿子王献之自幼酷爱练习书法，王羲之曾称赞他说：“此儿后当复有大名。”

王羲之

王献之渐长之后，果然才华横溢，风度翩翩，“风流为一时之冠”。家世、才情、品貌俱佳的王献之，也因此而受到很多豪门贵族的青睐。不过，王献之并未接受他们联姻的美意，因为他一直钟情的是与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姐郗道茂。于是，王羲之多次修书给妻弟郗昙，为献之求娶郗道茂。

王羲之在书中屡屡称赞献之“有清举”，称赞郗道茂“淑质直亮，确懿纯美”。郗昙有感于二人之情，最终同意将郗道茂嫁给王献之。

获得舅父，也是未来岳父首肯，王献之开始憧憬与表姐的婚后生活，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还未等二人成亲，郗昙与王羲之便相继离世，王献之和郗道茂只能守丧三年。

三年后，在王献之母亲郗璿的主持下，王献之与郗道茂成亲。自幼便情投意合的两个人在历尽波折之后终于走到一起，更是如胶似漆，感情深厚。

一起生活几年后，郗道茂为王献之生育了一个女儿，取名玉润。不幸的是，玉润早夭，从此郗氏也未再有孕。虽然二人为此有些忧虑与惆怅，不过，也未影响二人的感情。两个人在一起时，总能找到共同的兴趣，总有说不完的话语，他们一起吟诗作画，游山玩水，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然而，这种幸福生活并未一直持续下去。公元373年，即晋孝武帝宁康元年，手握朝廷废立之权的桓温病危，于是将手中兵权转交给弟弟桓冲。因桓冲忠于朝廷，桓温长子桓熙、次子桓济对他很是不满，于是密谋刺杀桓冲，以取而代之。事败后，桓熙、桓济被流放长沙。原本嫁与桓济的新安公主司马道福，也与之离婚。

传说司马道福早年便已相中出身名门、风流倜傥的王献之，因此在恢复单身之后，便请求皇帝将自己嫁给王献之。

此时的献之早有妻室，皇帝不愿让新安公主为妾，但又不忍拒绝公主的请求，于是劝说王献之和郗道茂离婚。

王献之不愿抛弃发妻，遂用艾草熏烧一只脚，假称有足疾，企图以跛足为由来推辞这门婚事。但他没想到的是，新安公主心意已决，并不因此而动摇，她甚至表示，就算王献之两只脚都不能走路了，自己也非他不嫁。

命运将王郗二人推上风口浪尖，迫于皇室威压，王献之最终选择与郗道茂离婚。父亲早已离世，如今又与丈夫离婚，无家可归的郗道茂，只能投奔伯父郗愔。虽寄人篱下，但她也有自己的坚持，此后岁月，始终未再嫁。

唐寅《王献之休郗道茂续娶新安公主图》

与郗道茂离婚后，王献之奉旨迎娶了新安公主司马道福。对于司马道福，王献之虽没有什么感情，倒也颇为敬重，始终以礼待之，并与之育有一女，即后来的安僖皇后王神爱。

对于王献之的这些举动，晋皇室还是非常满意的，因为孝武帝后来在为晋陵公主寻找驸马的时候，就是以王献之为标杆的。

虽然对晋皇室而言，王献之于礼节无失，但他的内心却是十分痛苦的，因为他始终未能对郗氏忘情。他曾多次写信给表姐，表达自己内心的苦闷和思念，如《思恋帖》《姊性缠绵帖》和《别郗氏妻》。其中尤以《别郗氏妻》最为著名，曰：

虽奉对积年，可以为尽日之欢。常苦不尽触类之畅，方欲与姊极当年之足，以之偕老。岂谓乖别至此，诸怀怅塞实深。当复何由日夕见姊耶。俯仰悲咽，实无已无已，唯当绝气耳。

《别郗氏妻》，又名《奉对帖》（局部）

曾经，我们一起生活的那些年，年少情深。我们每日耳鬓厮磨、形影不离，我们情投意合、琴瑟和鸣，我们期盼着能够白头到老。奈何造化弄人，如今我们天各一方，我的内心充满惆怅，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呢？

对于抛弃发妻，使之孤苦无依，王献之内心充满愧疚；想到与昔日爱妻终身难再相见，他的内心更感伤痛。因此，献之常郁郁寡欢，再加上此前为拒绝新安公主而烧伤一只脚，留下后遗症，导致行动不便，王献之的后半生虽屡屡升官，但也并不开心。新安公主虽得以嫁给自己心爱之人，但这人的心思从不在自己身上，她也未必幸福。

公元386年，王献之病危，家人按当地习俗为其请道士祷告消灾。祷告前，道士问王献之此生有什么遗憾或者过错，王献之坦白说：“不觉有余事，惟忆与郗家离婚。”

因此，后世有人对王献之的《别郗氏妻》及其对郗氏的感情评价颇高，认为此作在内容方面，“文切真意，读之令人随其休戚短长，推肝裂胆”；在书写形式方面，“连绵草书，表现书者意绪锦长、情思不绝意象”；而他本人在感情上，至死不忘郗氏，“足见爱深恨久”。

《别郗氏妻》看似是情深之作，但与东汉宋弘相比，王献之对郗道茂其实难称深情。

宋弘是东汉初年大臣，他为人正直，为官清廉，以品行清雅获满朝称誉。光武帝刘秀的姐姐湖阳公主丧夫之后，想要嫁给宋弘。但宋弘当时与王献之一样，早有妻室。

光武帝刘秀

光武帝同样不愿姐姐做小妾，于是召见宋弘，企图说服宋弘离婚。光武帝说：“俗话说，地位尊贵了就换朋友，家中有钱了就换老婆，这是人的本性吗？”宋弘听后明确拒绝了光武帝，他说：“我听说‘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光武帝见其态度明确，语气坚决，自知难以勉强，便放他回去了。湖阳公主意识到自己中意的男人心有所属，便奏请皇帝出家修道。

在宋弘这里，不想娶就直接拒绝，而不拐弯抹角地找借口，这最终也换来了三人的各得其所，避免了王献之家庭式的悲剧。

“别妻一帖，俯仰悲咽，既笃伉俪，何不为宋大夫之却湖阳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