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时评锐见」满分高考作文引发争议 应当反思什么

一篇名为《生活在树上》的浙江高考作文最近大火。这篇中学生作文能火起来，当然拜高考这部全民关注的大剧所赐，但凡和高考挂钩的事件，多半自带流量，更何况是满分作文这样的高潮部分。

每一位刷到《生活在树上》的读者，可能都会在心里给它打打分。网友的意见基本是对立的：有人认为，学生在考场上写出这样“成熟”的文章不易，拿满分实至名归。也有人认为，这篇作文纯属矫揉造作、故弄玄虚，根本不值满分。

《生活在树上》到底如何？不妨从两个方面来看，一是作为自由写作的《生活在树上》，二是体现作文教育成果的《生活在树上》。

仅仅把《生活在树上》作为考生的自由写作来看，它体现了作者在同龄人中明显超人一筹的课外阅读量，这是值得鼓励的。不管是囫囵吞枣，还是真正理解其中真意，文中对于海德格尔、卡尔维诺、麦金太尔、尼采、韦伯等人话语及观点的涉及，至少说明这位考生的知识面是较广的。至于是否真的读懂了这几位大师，倒不必太过苛求。就算是专事海德格尔研究的学者，又有几个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真正读明白了海德格尔？《生活在树上》这个题目颇富哲学意味，而且也是切题的。我想，考生具备这样“提纯”能力，亦和平时较多的阅读相关。甚至，文中不时出现的那些被网友们诟病的生僻字词，尽管影响了文意通畅，阅读体验也比较糟糕，但作为中学生，把嚆矢、振翮、玉墀这样的字词用上，用游戏的方式达到识字记词的效果，未尝不可。

问题就在于：《生活在树上》这篇作文并非作者的自由写作，而是应试用的，是涉及到录取升学这样的现实功用的，被给了个满分，这就难免引发质疑。最为核心的问题就是——我们到底该传递给学生什么样的文章观。

按浙江这篇满分作文的标准，那就是：尽可能地堆砌连自己也不明就里的大师的观点，尽可能地把文字写得华美而玄虚，尽可能地用一些连自己的语文老师也望字兴叹的、在现代社会语用中已经基本死亡的词语。很显然，《生活在树上》之所以引发争议，就在于满分作文引发了作文教学的观念混乱。当然，这样的“文字秀”能拿到满分，除了阅卷人的文章观是混乱的，也说明我们的中学作文教学有可能走的是一条歪路，即过于追求所谓的“文采”，而忘记了文章本身的表达与传播目的。

对于绝大多数的写作者来说，准确、清晰地表达自己的观点，而不是硬生生地制造文本的华丽晦涩，这是一个根本性的常识问题。通俗地讲，就是把事写清楚、把理说明白。准确、清晰这样的要求，看起来很简单，但其实是伴随一生的能力训练。准确的表达要求写作者能够很好理解和领悟某一种语言，知道如何运用恰当的文本概括事物的特征、描述事物的特点、陈述自己的观点、抒发自己的情感。清晰的表达要求写作者不断提升自己的理性思维能力，有逻辑、有层次、有条理地结构自己的文本。

文通字顺、准确清晰、逻辑严密这样的要求，实际上许多大学生（包括硕士生、博士生）亦难达到。正因如此，在大学开设写作通识教育课成为迫切需要。清华大学2018年起即开设了一门针对本科生的必修课——“写作与沟通”。负责这门通识课的两位教授，一位是中文系的刘勇教授（即作家格非），一位是历史系的彭刚教授。著名作家格非参与主持写作课程设计，是不是要教学生们文学创作？并不是！彭刚教授接受媒体采访时明确提出，这门课程旨在教授理性的写作、分析性的写作，关键在于思维训练。彭刚教授坦言，写作表达和沟通能力方面的欠缺是目前人才培养的一大短板。从大学写作通识教育反观中学作文教育，我们该确立什么样的作文观？显然是让学生回归写作常识，以准确、明晰、流畅的语言去表达所思所想，而不是动不动就堆砌词藻、虚张声势、卖弄文字。

高考作文评分的确有阅卷人的个人喜好，但千万不要忘记：满分作文就是中学生作文的标准，体现的是中学作文教育的观念和成果。阅卷组强调了自己的价值标准，但却忘记了高考作文评分的公共价值标准。《生活在树上》引发广泛争议，说明阅卷组的判断是失之偏颇的。面对满分作文的争议，阅卷人认知上的失误需要反思，但更重要的是反思我们目前的作文教育是不是尊重了写作常识，是不是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作者 陈守湖

编辑 伍少安 黄丽媛

校对 林晓明

编审 顾海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