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爷爷的故事 我不写出来 恐怕再也没人知道了
文/王先生本文原创
如果单提他的名字,估计村里没有几个人知道;可若是喊出“眼镜”的绰号,村子里是妇孺皆知的。
说来惭愧,“眼镜”的绰号还是出自我的母亲之口。可一经问世,因为简单易记,便迅速取代了韩爷爷韩保春的大名。
韩爷爷人如其绰号,整日戴着一副厚如啤酒瓶底的眼镜,他患有严重的近视,据说是早些年经常点蜡烛看书熬坏了眼睛的缘故。
韩爷爷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文化人。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的肚子里就喝过高中生的墨水了,算是远近闻名的高材生。
可当大队的干部请他到学校里给孩子们上课时,他摇头拒绝,怎么都不愿意去看管那些不谙世事、整日喜欢闹腾的孩子。
所以,与那一次宝贵的机遇失之交臂后,韩爷爷一生再与“皇粮”无关了,从此过着靠天吃饭的穷苦生活。
韩爷爷的母亲耿氏是一个远近闻名的接生婆(当地人称“产婆”),周围几个村子里的妇女没少受过她的生死大恩。所以,韩爷爷找对象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在十六岁那年便早早地娶亲成家了。
之所以要重点提到韩爷爷的十六岁,这是因为村子里一直流传有他的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绯闻”。
据老一辈讲,韩爷爷在十六岁的时候还一直和母亲同床睡,甚至还保留有抚摸母亲R头的嗜好。
对于这一传闻,我是一直不相信的,可每次老人们都讲得有鼻子有眼的,这不由得让人想入非非。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这是因为韩爷爷在外面不知不觉中得罪了小人,所以才被人栽赃了这样一个污名。
我出生的那一年,韩爷爷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这一年,他的妻子因为患病不治而撒手人寰,从此他便没有续弦,直到终老。
如果说,我出生之前关于韩爷爷的事情大都是我从长辈那里听来的。那么,后面的事情便是我的亲眼所见了,没有一丝一毫讹传的成分。
韩爷爷这人的学问,我是见识过的。每逢去他的家里看望老奶奶(韩爷爷的母亲韩耿氏),如果韩爷爷在家,他都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
他看的书很厚,以古典小说为主。曾经有一次我满怀好奇地走进他的房间,他愣了愣神,然后从黑漆大柜子里挑出一本书,郑重地放在了我的手里,那是我第一次读到《三国演义》这本名著。
也就是因为这本书,我和韩爷爷成为了忘年交。直到后来我读高中,他还一直让我从学校图书馆里借书给他看,我记得很清楚,每次周末回家他对我的态度都比我的母亲要热情得多。
当然,韩爷爷也经常会动笔写文章,可每次都会潦草地写在废旧的香烟锡纸包装上,泪眼婆娑地默念一遍后,便擦亮火柴烧掉了。
过了好多年我才知道,那是他写给自己亡妻的悼念之作。
在以羊肉汤闻名全国的地方,家家户户自然都离不开放羊的营生,韩爷爷家里就豢养了几只青山羊。
那时,购买饲料喂羊是一大笔开支,缩衣节食的老百姓们自然不会如此大手笔。所以,村南头胜利河两岸的草地便成为了乡邻们傍晚放羊的天然牧场。
小学的暑假里,我俨然成了韩爷爷身后的“小尾巴”,比他的两个亲子孙还要黏他。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我听到了很多不曾在课本里听到的历史故事,从三国风云到隋唐演义再到近代战争。
一个个精彩纷呈的故事从韩爷爷的嘴里蹦出来,满足了我的小小的好奇心,也消磨了韩爷爷放羊时的无聊时光。
不讲故事的时候,韩爷爷便会静静地听收音机。他最喜欢听单田芳先生的评书,有时候甚至还能够一字不差地复述评书里的经典段落,这不由得让我拍手称奇。
当然,如果没了评书可听,他便会调到戏曲频道,一遍遍地播放京剧《林冲夜奔》。
水浒一百零八将,他最熟悉不过了,但是他说他不喜欢宋江这人。
为了这一点,我没少和他起争执,可每次僵持不下时,韩爷爷都会用手背扶一下眼镜,然后悠悠地说一句:“长大后你就明白了。”
后来,我长大了。当我以成人的视角再次审视宋江这一人物时,我才发现当年的自己真的是幼稚得可笑,也恍然明白原来韩爷爷才是我真正的人生启蒙恩师。
鲁西南的冬夜寒冷而漫长。过去百姓们为了在冬日里挣些零花钱,都会用提前备好的小麦秸秆编织一些实用的工具(如蒸笼帽子、盛鸡蛋的小筐等)。
但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家里闷头干活是乏味的,而且极容易犯困。为了解闷、也为了不受冻,聪明的鲁西南人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挖地窨子。
地窨子一般是两米见方,深入地底,一般可容纳四到六人,冬夜里韩爷爷就喜欢来我们家的地窨子里做工。
几个大老爷儿们聚在一起,自然不会再聊什么历史故事(因为一般人也接不上韩爷爷的话茬,毕竟肚子里没有几两墨水),那聊什么呢?
在我的印象里,我曾在闷湿的地窨子里听到了众多闻所未闻的鬼狐仙怪的传闻,也见识了民间劳动人民的“创造力”——什么老包(包拯)铡诸葛亮、杨贵妃爱上董永等乱弹琴的桥段,纷纷从大家满是黄牙的嘴巴里冒出来。
甚至,为了解闷,他们还会编织一些村里的八卦新闻(是的,老爷儿们也爱嚼舌根)。
就因为这种氛围,一时口无遮拦的韩爷爷得罪了村里的一位后辈,直到好多年后,两人才在我母亲的劝导下握手言和。
为什么做中间人的是我的母亲?其实原因很简单,韩爷爷和那位后辈(我称之为刘大爷)都和父亲交好,属于那种每天都会端着碗来我家串门的朋友。
但父亲这人一向嘴巴笨得很,每次看到两人在我家照了面也彼此不搭腔,心里只能干着急。
所以一向善于交际的母亲便担起了“化干戈为玉帛”的重任,一顿热气腾腾的年夜饭,便让两个汉子不失体面地放下了过去的不快。
地窨子
05
写到这里,似乎韩爷爷的一生都是那么的平淡无奇。可直到前两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却让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韩爷爷。
那一年,他七十六岁,年事已高,可在村子里的老人面前还排不上字号。
刚刚抱上重孙子没多久的他,在农忙时自告奋勇地担起了照看重孙的责任。
这一年夏季,他带着重孙在村北的柏油路旁纳凉。那时,柏油路正在重新修整,不远处就有一辆轰鸣的机器在工作着,似乎在铺沥青。
当韩爷爷稍微一打盹时,刚刚学会走路的重孙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机器的后面。
在极大的声音中,司机浑然不知地往后倒着车子,哪知道竟然后面还藏着这样一个活人!
这一天,为了救重孙子,韩爷爷彻底葬送在笨重的车轮之下。在村领导的协调下,施工单位掏出了三十余万元的抚恤金。
据说,当抚恤金分给两个儿子时,儿子们是一脸的阴郁,而两个儿媳却面无表情。
后来父亲在私下里告诉我,他曾看见韩爷爷的某位儿媳妇开心得一蹦三尺高,用父亲的话讲,“拿到那笔款子,她恨不得公公有九条命”。
韩爷爷的坟地选在了胜利河的南岸,一块草木肥美的地方,不时地会有放羊的老人路过。
每次过年回家,我都会特意绕道经过他的坟地。作为韩家的外姓人,我乐意不加避讳地给他鞠三躬,只因为那段忘年相交的友谊、那场情同师生的恩情。
前段时间,母亲打来电话说她在整理杂物间时,看到了一些老旧不堪的书,问我还要不要,不要的话就干脆当作废品卖了。
我一时记不起来是什么书,便问母亲这书有什么特征。
母亲停顿了一会儿,充满疑惑地说:“奇怪,里面怎么夹着几张香烟锡纸?”
我连忙说:“不卖,不卖,好好收着。”我知道,那几张字迹早已模糊的纸条,就是韩爷爷留在世上为数不多的遗墨了。至于他的其他物品,大概都在路祭的那场大火里化作灰烬了吧。
人过留名——可韩爷爷留在村子里的,可能只有那个注定会随风消散的“眼镜”的绰号了吧。
这是很多人的宿命,苍凉而又无奈。
#农村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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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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