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的一生：职业是生病 业余在写作

作者 l 尔萨

韩少功说，“史铁生是一个生命的奇迹，在漫长的轮椅生涯里自尊自强。”

周国平说，“史铁生是中国当代最有灵魂的作家。”

贾平凹说，“史铁生对生命的解读，对宗教精神的阐释，对文学和自然的感悟，构成了真正的哲学。他幻想脚踩在软软的草地上的感觉，踢一颗路边的石子的感觉。”

而史铁生自称，“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

“上帝为了锤炼生命，将布下一个残酷的谜语”——《我二十一岁那年》

1969年，18岁的史铁生从北京出发，去往遥远、偏僻陕西清平湾，成为了一名插队知青。他第一次深入农民的生活，也是第一次体会农活的繁重。

贫穷的大山中，人们总是饥肠辘辘，更谈不上营养品，对史铁生来说，唯一能改善生活的是母亲每月寄来的一点钱换的三两个鸡蛋。大多数时候，他学着农民老乡，抓一撮盐，兑上一碗水，猛灌下去，以安慰咕咕叫的肚皮。

下乡三个月后，史铁生突然腰腿酸痛，有时疼得头冒大汗，难以忍受。在当地就医治疗，却总不见效。无奈之下，他只能辗转回北京检查、治疗。病情好转以后，他又回到延安，在老乡的照顾下，他没有再下地干活，而是喂牛放牛。但在一次山野放牛时，天降大雨导致他持续高烧不退，卧病不起。21岁生日当天，史铁生住进了北京友谊医院。入院那天，他艰难地扶墙行走，几乎丧失了步行的能力。

治疗期间，史铁生的心总是上下浮沉。现代医学是否能让他起死回生？上帝是否真的狠心剥夺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人的康健？这一切，都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一年多的治疗，心里的问号逐渐变为惊叹号，又慢慢成了一个像真理般客观的句号。史铁生彻底瘫痪了。生的希望似乎被无情的剥夺了。他想过去死，好像只有死亡才是他唯一的体面。对于一个正青春的人来说似乎真的只有这一条出路。幸好有亲戚朋友的陪伴，让他度过了那段绞痛的时间。

但疾病就像是一颗子弹，面对这个不能行走的人，它仍旧没有拐个略显人情的弯。1981年，史铁生因为肾脏疾病不得不辞去某街道工厂的工作，回家安心养病。1988年，死神再一次降临，他因为严重的尿毒症住进医院，日后不得不以透析维持生命。

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说，“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2010年12月31日凌晨3点46分，史铁生因突发脑溢血在北京宣武医院去世。根据医嘱，器官捐献给医学研究。活着时，他与各种疾病纠缠、斗争；死了以后，他的肉身用来推动医学进步。当他闭上眼睛的三个小时后，其肝脏移植给了天津的一位病人。他以这种方式死了，也以这种方式永远的活着。

“人都忍不住要为生存找一些牢靠的理由”——《我与地坛》

瘫痪后，史铁生经常一个人摇着轮椅来到地坛，他在这里思索、纠结、希望。最后，纸和笔找上了他，让他不再像一个将被处决的人质那样活着。他通过文字向世人转达痛苦，也给予所有的读者以阳光。

在史铁生的故事里，有一个长年练习跑步的年轻人，从第十五名跑到第一名，他用了五年的时间，但命运仍没有垂青于他。等到他38岁的时候，一位专业队教练却对他说，“我要是十年前发现你就好了。”生活就是这样，意外堆叠。但你还不能放弃生活本身，因为这些曲折本就是生命波澜壮阔的体现。所以史铁生说，“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一活看。”

史铁生的诗歌《遗物》中有这样一节：

如果清点我的遗物

请别忘记这片天空

那是我恒久的眺望

我的祈祷

我的痴迷、我的忧伤

我的精神在那儿羽翼丰满

我的鸽子在那儿折断翅膀

我的生命

从那儿来又回那儿去

天上、地下都是我的飞翔

诗人说，天空是他的遗物。那是他坐在轮椅上最多的仰望，一只健康的鸟从头顶飞过，似乎都在向他传达活着的希望。他相信生命的轮回转世，他的灵魂要从那里回去，然后获得飞翔的能量。这种面对灾祸的乐观，让人动容流泪。在生命即将耗尽的时候，他回首一生，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只躺在病床上怨天尤人的少年，他已经坦然地接受了命运对自己的雕刻，平平淡淡的伸出手，接下死神的镰刀。

这份坦然让人想到了一位宋代文学大家，晚年的苏东坡回首一生时，写下了这样一句话，“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纸笔之外，爱情也成了史铁生活下去的坚强支柱。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双腿和爱情二选一，我还是要选择爱情。”

1979年，史铁生的《爱情的命运》在《希望》刊物上发表，这让也是残疾人的陈希米走进了他的生活。那一年，史铁生28岁，陈希米18岁。之后的十年，他们一直写信交往，来往的书信多达上百封。

史铁生说，“他是顺水漂来的孩子，但不是我捞起了她，而是她捞起了我。” 他俩相互照顾，相互成全。38岁的时候，史铁生和陈希米完婚。

在献给妻子的诗《希米，希米》中有这样一节：

希米，希米

你来了黑夜才听懂期待

你来了白昼才看破樊篱

听那光阴恒久

在也无终，行也无极

陌路之魂皆可以爱相期？

这是两个相似的灵魂互相碰撞所激起来的火花，美妙、绚烂而幸福。

史铁生，一个写起来有分量的名字。他的一生都在告诉活着的人：病痛会有不痛的时候，但生活不能永远的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