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的散文特色:文体多样 独具特色
与法家的刻深寡恩、真率直露的特点相适应,韩非之文具有冷峻峭刻、锋芒毕露的特征,在先秦诸子之文中自成一家,独具特色。
韩子引绳墨,切李情,明是非,其极惨傲少恩。(《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太史公日”)
法家者流,盖出于理官,信赏必罚,以辅礼制。《易》日“先王以明罚伤法”,此其所长也。及刻者为之,则无教化,去仁爱,专任刑法而欲以致治,至于残害至亲,伤恩薄厚。(《汉书·艺文志》)
韩非锋颖太锐。《庄子·天下篇》称老子道术所戒曰“锐则挫失”,惜乎非能作《解老》、《喻老》而不鉴之也。至其书大端之得失,太史公业已言之。(刘熙载《艺概·文概》)
I.直言畅论,个性鲜明
韩非的法家思想鲜明直x,无所掩饰;其文亦直言畅论,不加文饰。读其文,令人有冷峻、尖锐、直率、犀利之感。他在《备内》篇中剖析当时的人际关系,无情地撕开那温情脉脉的面纱,将那丑恶、肮脏的实质揭露无遗。他在《八奸》篇中专论内奸篡夺政权的危险和手段,写得淋漓尽致、人木三分。在其名作《说难》篇中,他论游说之难,“身危”种种,也是畅论直言,无微不至。韩非之文,鲜明地显露出作者的个性特征:不善言辞而善著书,不攘人际交往而擅观察生活。且作者又贯通古今,故其文总是具有高度的总结性,非凡的深刻性,凌厉的攻击性,又具有细致、周详、透彻、明晰的特点。它不同于《论语》的雍容和顺、娓娓而谈,也不同于《孟子》的气势浩然、滔滔雄辩,更不同于《庄子》的汪洋态肆、天马行空和纵横家的辩丽横肆、夸说浮辞。可以说,韩非的思想、气质、性格、为人和他的文章是融为一体的。所谓“文如其人”,未必人人如此;但对韩非来说,确能得到体现。
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人臣之于其君,非有骨肉之亲也,缚于势而不得不事也。故为人臣者,窥规其君心也无须臾之休,而人主怠傲处其上,此世所以有劫君裁主也。为人主而大信其子,则奸臣得乘于子以成其私,故李兑傅赵王而饿主父。为人主而大信其妻,则奸臣得乘于妻以成其私,故优施傅丽姬杀申生而立奚齐。夫以妻之近于子之亲而犹不可信,则其余无可信者炎。
且万乘之主,千乘之君,后妃、夫人适子为太子者,或有欲其君之蚤死者。何以知其然?夫妻者,非有骨肉之恩也,爱则亲,不爱则疏。语曰:“其母好者其子抱。”然则其为之反也,其母恶者其子释。丈夫年五十而好色未解也,妇人年三十而美色衰炎。以衰美之妇人事好色之丈夫,则身见疏贱,而子疑不为后,此后妃、夫人之所以冀其君之死者也。(《韩非子.备内》)
凡人臣之所道成奸者有八术:一曰在同床。何谓同床?日:贵夫人,爱孺子,便僻好色,此人主之所惑也。托于燕处之虞,乘醉饱之时,而求其所欲,此必听之术也。为人臣者内事之以金玉,使惑其主,此之谓“同床”。二曰在旁。……三日父兄。··一四日养殃。……五日民萌。……六日流行。··…七日威强。……八日四方。··一凡此八者,人臣之所以道成奸,世主所以雍劫,失其所有也,不可不察焉。(((韩非子.八奸》)
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所说出于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炙。所说阴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身而实疏之;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显弃其身矣。此不可不察也。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彼显有所出事,而乃以成他故,说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又知其所以为,如此者身危。规异事而当,知者揣之外而得之,事泄于外,必以为己也,如此者身危。……贵人或得计而欲自以为功,说者与知焉,如此者身危。强以其所不能为,止以其所不能已,如此者身危。……此说之难,不可不知也。(《韩非子·说难》)
2.文体多样,特恤驳论
韩非之文,多属政论,但休式多样,不一而足。如《五盘》、《显学》为长篇专论,《三守》、《备内》乃短篇专论;《难一》、《难二》属驳论之体,《难势》、《定法》系辩难之文;以韵文为主者如《主道》、《扬权》,呈骄偶倾向者有《功名》、《大体》;还有纲日式的经说文如《解老》,长编式的专辑体如《说林》及内、外《储说》……上述种种,尚未包括无遗,但已足见其文体之多样化了。这些文体有的是对前人传统的继承和发展,有的则为韩非所独创。它们对后世散文的发展,影响甚大。在众体之中,韩非特擅驳论之体。这不仅是当时“百家争鸣”的具体表现,而且也是韩非口不善言,只好寄意于笔端的结果。诸子横议,大多笔舌并用,而韩非则主要用笔墨辩驳。故其特擅驳论之文,想亦与笔墨实践之多有关。如《难一》、《难二》之驳论,有破有立,有论有据,圆熟老练,犀利明快,极富说服力。比较荀子驳论之作,显然已“更上一层楼”了。
毋弛而弓,一栖两雄。一栖两雄,其斗颧颧.豺狼在牢,其羊不繁。一家二贵,事乃无功。夫妻持政,子无适从。(《韩非子·扬权》)
利莫长于简,福莫久于安。……故使人无离法之罪,鱼无失水之祸。……上不天则下不遍覆,心不地则物不必载。太山不立好恶,故能成其高;江海不择小助,故能成其富。故大人寄形于天地而万物备,历心于山海而国家富。上无忿怒之毒,下无伏怨之患,上下交朴,以道为舍。故长利积,大功立;名成于前,德垂于后,治之至也。(《韩非子·大体》)
历山之农者侵畔,舜往耕焉,期年,咧亩正。河滨之渔者争纸,舜往渔焉,期年而让长。东夷之陶者器苦康,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仲尼叹曰:“耕、渔与陶,非舜官也,而舜往为之者,所以救败也。舜其信仁乎!乃躬藉处苦而民从之。故日:‘圣人之德化乎!”
或问儒者曰:“方此时也,尧安在?”其人日:“尧为天子。”“然则仲尼之圣尧奈何?圣人明察在上位,将使天下无奸也。今耕渔不争,陶器不9,舜又何德而化?舜之救败也,则是尧有失也。贤舜,则去尧之明察;圣尧,则去舜之德化:不可两得也。楚人有w盾与矛者,誉之曰:‘吾盾之坚,物莫能陷也。’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其人弗能应也。夫不可陷之盾与无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今尧、舜之不可两誉,矛盾之说也。且舜救败,期年已一过,三年已三过。舜有尽,寿有尽,天下过无以者;以有尽逐无以,所止者寡炙。赏罚使天下必行之,令日:‘中程者赏,弗中程者诛。’令朝至暮变,暮至朝变,十日而海内毕矣,奚待期年?舜犹不以此说尧令从己,乃躬亲,不亦无术乎?且夫以身为苦而后化民者,尧、舜之所难也;处势而矫下者,庸主之所易也。将治天下,释庸主之所易,道尧、舜之所难,未可与为政也。”(《韩非子·难一》)
襄子围于晋阳中,出围,赏有功者五人,高赫为赏首。张孟谈曰:“晋阳之事,赫无大功,今为赏首,何也?”襄子曰:“晋阳之事,寡人国家危,社棱殆矣。吾群臣无有不骄侮之意者,惟赫子不失君臣之礼,是以先之。”仲尼闻之曰:“善赏哉!襄子赏一人而天下为人臣者莫敢失礼炎。”
或曰:仲尼不知善赏炎。夫善赏罚者,百官不敢侵职,群臣不敢失礼。上设其法,而下无奸诈之心。如此,则可谓善赏罚矣。使襄子于晋阳也,令不行,禁不止,是襄子无国,晋阳无君也,尚谁与守哉?今襄子于晋阳也,知氏灌之,臼灶生龟,而民无反心,是君臣亲也。襄子有君臣亲之泽,操令行禁止之法,而犹有骄侮之臣,是襄子失罚也。为人臣者,乘势而有功则赏。今赫仅不骄侮,而襄子赏之,是失赏也。明主赏不加于无功,罚不加于无罪。今襄子不诛骄侮之臣,而赏无功之赫,安在襄子之善赏也?故日:仲尼不知善赏。(同上)
3.广苦博喻,寓言大观
先秦是离言文学繁荣的黄金时代。先秦寓言无论数量之众多,思想之深刻,艺术之高超,均足以雄视百代。然而它们大多是说理的手段或叙事的有机组成部分,尚未独立成体。到了韩非手中,则发生了空前的变化。韩非对散见各书和流传民间的众多寓言故事作了系统的收集整理,再加上自己的创作,而后分门别类加以编排,于是第一次推出了洋洋大观的寓言专辑,载于《韩非子》中的《说林》及内、外《储说》篇中。如果把过去那些散见各处的寓言故事比为散兵游勇,那么,在《韩非子》中,它们已被改造为行伍军阵了。这不能不说是韩非的一大创造和一大功绩。据统计,《韩非子》一书中共有寓言故事三百多则,居于先秦各家著作之首。它们成为韩非广臂博喻、用来宣扬其法治思想的锐利武器,具有强烈的时代气息和冷峻峭刻、褒贬分明、尖锐遒劲、典雅庄重的特点。其作举不胜举,著名者如《和氏献璧》(《和氏》)、《老马识途》(《说林上》)、《远水不救近火》(《说林上》)、《滥竿充数》(《内储说上》)、《买枝还珠》(《外储说左上》)、《画鬼魅易画犬马难》(《外储说左上》)、(《书燕说》(《外储说左上》)、《自相矛盾》(《难一》)、《守株待兔》(《五蠢》)等等,其中不少已为成语,至今,舌”在人们的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