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奇葩说”一个辩题的新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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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辩题

如果法国卢浮宫失火，一幅《蒙娜丽莎》和一只小猫，你先救哪个？

这是《奇葩说》的一道辩题。

偶然间，我打开一个视频，看到李诞对此的发言，非常有趣。

他支持救猫。（视频链接：救猫还是救画？）

第一，艺术品最美就是活在人的心中，所以燃烧的蒙娜丽莎更美。如果说艺术品的价值就是其背后有故事，那么，放弃救画的“李诞救猫”也会成为很有故事的艺术品。

第二，人是自私的，这个世界靠自私的人运转。不救小猫，自己将生活在看着猫被烧死的痛苦中，可能抑郁、自杀，甚至会危及社会。救猫，则会让自己的心灵得到慰藉和救赎，会让自己的良心得到嘉奖。

第三，我们做事不能只想着遥远的理想，不能只想着“远方的哭声”，那是想象中的哭声。特别是不能以想象中那些宏大的理想为借口，去牺牲那些弱小的生命。

李诞的收尾一段很有技巧：

我这样“自私”的人，这样“自私”地活着，但是我们不伤害别人，这个世界才能运转。而正是这些为了一些所谓宏伟的事业、为了一些远大的目标，去不计后果地牺牲别人、牺牲别的小猫的人，频频让我们这个世界陷入大火。

这是一段非常精彩的辩论，巧妙而幽默，现场为之群情沸腾，以致于久不辩论的我都被引燃。

“奇葩说”现场的视频截图

当然，辩论并不是展示真理，而是展示追求真理的不同方式。所以，大家其实不必太计较所谓的对错，更值得看重的是辩论的技巧。

我自己很喜欢李诞的“吐槽”类节目。我还是“得到”app的忠实用户，看到罗振宇和薛兆丰二位老师在“奇葩说”中难以发挥的情态，内心真是暗暗着急。

更重要的是，此情此境，大家似乎都认为救猫才是最合情合理的选择，有人情味、有格调、有立场。咦，我就不禁想来辩论一番了。

久站讲台，疏离了辩论场的气质，但是希望下面的辩论陈词，能为大家提供新的思路，为写作和思考提供新的方法和素材。

事实上，几年前我获得新东方演讲师大赛冠军后，正在风头的“奇葩说”节目组曾经联系过我。但后面因为他们的选角导演离职，且新赛季已经开始，大家就都搁置了计划。后来，“翌得”app创业伊始等各种变化，也包括“奇葩说”的变化，这件事就成为了一段往事。

但这不影响，遇到有趣的辩题和对手，还是不妨一辩，下面是我的辩论陈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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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角度一：回到真实

大家好，看到这个辩题我想努力想象一下卢浮宫失火的场景的，发现太困难了，于是我就想象了一下我们节目录制现场失火的画面，我发现该救谁的选择真的很难。

救我的创业偶像罗振宇吧，这样他应该可以考虑下投资“翌得”app。或者救我喜欢的老师薛兆丰，那样搞不好我未来可以向大家吹嘘我救过中国大陆第一位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当然，现场我喜欢的人太多了。我也想过，最理性的方法应该是救离逃生通道最近的人，我更想过，最感性的做法应该是救漂亮的女嘉宾杨超越。虽然一定会有人骂我，但大家既然这么推崇“真实”，那我就做一个“爱导师、爱老师、爱作家、爱老总、爱其他辩手、爱各位观众，但更爱美女”的直男，有何不对呢。

嘉宾我都很喜欢。

只是我选择救杨超越。

但这种情况会出现么？

不会。

这不是说现场的消防工作做得有多天衣无缝，真实的情况是，大火出现的时候，哪怕是一点小火出现的时候，大家就早已经四散奔逃了。当然，更可能是情况是，大家在现场调度的指导下有序地逃离火灾现场，无一伤亡，就连动作最为缓慢的某选手都毫发无损地走了出来。

如果你能想象出这才是真实的场景，那么请问，小猫用得着你救么。

说起逃生，那小猫可比人灵活得多了。就在你思考救《蒙娜丽莎》还是救小猫的时候，小猫已经喵地一声从通风通道里窜走了拜托，当你还在思考艺术与生命的时候，小猫已经塞纳河里自在地游弋了，当你还想着听一下“远方的哭声”时，远方传来的是自由的猫叫。

你能听到的，只有小猫瞬间消失前离下的几句嘱托，它说：“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我给你翻译一下，它说的是：“愚蠢的人类，醒醒吧，先救救你自己。”

所以，当法国卢浮宫里失火了，一幅《蒙娜丽莎》和一只小猫救哪个？

答案只有一个，救《蒙娜丽莎》。不是因为《蒙娜丽莎》比小猫重要，不是因为什么艺术与生命、远方与近处，就是因为，小猫根本不用你救。

这是我所做回答的第一个思考角度，也是最浅显而真实的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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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角度二：比较中见人性

救画还是救猫，答案是，救画。

在这一对选择里，我坚定地选择前者。这不是因为我擅长做选择，而是我太擅长做比较了。我的专业就是讲高考语文，而高考语文的题目里净是选择。

当然有的朋友会问，不是数学和英语才有很多选择题么，怎么学语文还需要做选择呢。其实，恰恰是高考语文里有太多太多需要你做出选择的命题，2010年的北京卷作文题目叫“仰望星空与脚踏实地”，两种人生方法论，你怎么选。例如：2014广东卷作文题目，黑白和数码照片哪个更美？2014年辽宁卷，愿意生活在原始社会看满天星斗，还是更愿意欣赏摩天大楼里的灯光？2016年浙江卷，你喜欢VR营造的虚拟生活还是选择回归真实？2019年全国卷，你热爱学习还是劳动，选择人工劳动和智能代劳，选择自己劳动还是花钱请别人代劳？你看，我每天和同学们分析这些问题，我真的太擅长做比较了。

那我们就来比较一下，救画还是救猫。选择“救猫”，往往是因为这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上充满了人性的光辉，还有一丝蔑视权威、不屑经典的狂诞。好的，既然如此，我来换一对选择，请大家再来验证一下自己人性的光辉、对权威和经典的蔑视。

既然同情弱小的生命，那么请问，如果卢浮宫失火了，等着你救的，不仅有《蒙娜丽莎》，还有它面前的一只猫和一个老鼠。请问，同情弱小的你先救哪个。当然你可能立刻附加一个条件，“老鼠是无益人类的害虫，我们可以接受它被烧死的命运”。

好的，那请问如果在《蒙娜丽莎》面前的是一只猫和一只同样可爱的仓鼠呢。请问，同情弱小的你怎么选，选大一点的猫还是更显小的一点的仓鼠呢。又或者一只小猫和一只萌犬呢。请问，同情弱小的你又将怎么选。看来，面对人类文明的瑰宝《蒙娜丽莎》，你要思考的居然是更喜欢猫还是更喜欢狗，这种博爱简直已经超越了人类文明的极限啊。

当然你也可能说，嗯，这些猫猫狗狗的，我都不是很熟，要是我养的猫猫狗狗，我一定先救这些可爱的生命。

好的，那我们再换个角度来分析。如果你是辛苦经营卢浮宫的管理者，是每天护卫着蒙娜丽莎的安保队员，你怎么选呢。甚至，如果你就是那位花重金赞助达芬奇画蒙娜丽莎的朱利亚诺·美帝奇，你是救猫还是救画呢？

你可能会说，你看杨老师你太看重金钱了，像我这么有人性人情的，肯定是救猫啊。

那请问，在大火中面对选择的是达芬奇，请问，他是救小猫还是救自己付出了一生心血、带在身边反复修改的作品呢。据说蒙娜丽莎的原型是朱利亚诺·美帝奇的情人，为美帝奇产下一子后去世，那么看到唯一能留下深爱女人倩影的画作即将被烧毁，请问，美帝奇是救一只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的猫呢，还是救自己深爱女人的画像呢。

选画还是选猫，这不是明摆着么，选画选画！反正，无论我是美帝奇还是达芬奇，蒙娜丽莎就是我的爱人、我的生命，火挡灭火，猫挡灭猫，就这么凶残！

你说选猫更有人性人情，换几个不同的比较对象，你会对自己的人性人情有更深刻、立体的理解。西方文学有一个经典的母题，认识自己。认识自己，是人生永恒的难题。所以，不要轻易高看或小看人性，我们对人的认识往往是非常片面的。这是我的第二个思考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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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角度三：人能选择

阅读和写作中有一种重要的能力，想象。我请大家一起来想象，当卢浮宫失火的时候，蒙娜丽莎前有一只猫需要救，那么，是不是卢浮宫内达芬奇的另一幅名作《岩间圣母》前也应该有一只猫要去救，估计断臂维纳斯前还有一条狗需要救，然后，胜利女神雕像前有一匹马还要被救……

然后，发散着人性之美、响应着近处猫哭狗叫的声音，我们看着卢浮宫和其中人类文明之宝被慢慢烧毁，但是我们救出一个动物园……

如果有一天，真的有这样一场大火，卢浮宫内的每一件展品前都有一只动物，且都是可爱的、对人类有益的动物，每一个动物前都有一个人在做出选择。那么，是不是我们就会少了一个卢浮宫，然后我们拥有了一个动物园呢？

这很荒谬，我相信是不会的。不是说不会有一场大火，而是说一定有人救动物、有人救艺术品，这才是真实的人性。

第一个思考角度中就已经说了，动物会飞会跑会遁，动物不用你来救。看着动物在四散奔逃，你在后面拿着套索狂追，大喊“让我救你，让我救你”，动物们就会大喊，“人类疯了，求你们放我一猫/放我一狗/放我一兔吧……”

你看，动物的本领这么多，但是他们只会选择逃跑。人类的本领这样少，我们却可以创造文明，为什么——因为人类能够选择。

人类就是这样，有的人会选择得过且过、有的人会选择勇猛精进；有的人选择“重于泰山”，有的人选择“轻于鸿毛”；有的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有的人“择木而栖，择主而侍”；有的人“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有的人“一生一世跟你走”；有的人为了远方的哭声彻夜难眠，有的人为了眼前的生命发表感言……

如果达芬奇站在这里，它会把这些都画下来，这又是一幅传世名作：《众生施救图》。

我们再换个角度想象，如果有一天，法国卢浮宫失火，面对《蒙娜丽莎》和我，请问一只有逃生能力的猫会救谁？

答案大概率是，猫会救自己，留下它完全欣赏不了的画和与它毫无关系的人，猫可不会管什么伟大的艺术和“远方的哭声”，也很可能不会理解另一条生命。猫会毫不留情地逃走，把《蒙娜丽莎》和我留在熊熊烈火之中。

但人不一样。一个人，会去救几百年前一个陌生人的画作，一个人，会去救一只毫无关系的小猫，一个人甚至会为牺牲了一只小猫而痛苦，一个人也会为无法拯救一幅名画的自责……这就是猫为什么只能是猫，而人可以是人的原因。因为，人能够选择，能够思考如何选择。

我选择救画，不是因为救画是正确的，而是因为，人能够选择，人能够思考如何选择。如果我只能救猫，如果我的头脑里只有救猫，如果这个世界上除了救猫没有任何其它合理的选择，如果我变得下意识地、毫不留情地选择救猫，那么，我与一只猫的动物本能有何区别——我不能接受我成为一只猫，我选择救画。

这时，我回头看去，卢浮宫内，有人救猫、有人救画、有人在纠结、有人在崩溃，这才是人类，他们是这个丰富多彩的世界、盛产文学和艺术的世界，真正的希望。

这是我的第三个思考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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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方法论

我救画。

当机敏的小猫窜上房梁或是钻进管道逃走后，熊熊大火中，留下的选项不再是猫和画，而我如何体面地面对死亡。我会把画藏在一个最可能免除火烧危险的地方，然后静静地欣赏着她。这也许是我一生中最接受永恒的时刻。在这么美丽的蒙娜丽莎前，一个中国男人，想表现得绅士一些、勇敢一些、庄重一些。

这个世界，的确需要自私的人来支撑。但这不意味着，每个人只做满足做自己的事情。只不过，接受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成本太低了，而接受自己成为一个不平凡的人，压力太大了。所以，救猫反而显得轻松而坦然，但救画却成为了一件太严肃太沉重太需要思考的问题。很明显，思考太累了，还是轻松地做一个自私的人吧。

可是，如果达芬奇、美第奇只顾着自己欣赏美女，后世永远得不到这般艺术的享受；如果经济学家只是私下了为自己窥见了经济运行的奥秘而窃喜，人类就总是在一些经济问题上走弯路；如果一个有喜剧天赋的人只是自己写段子娱乐自己，那我们现在也看不到综艺节目中的脱口秀……

这个世界上的确有敢于献身的无私者如大哲学家第欧根尼那样，对征服者说，别阻住我的太阳；的确有爱学问者如孔子一般，在狱中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还有如林觉民般的革命者，对妻子说，“吾至爱汝，即此爱汝一念，使吾勇于就死也”……

我会想起来，弗朗西斯·培根在《论死亡》中说过：“人心中有许多种感情，其强度足以战胜死亡——仇忾压倒死亡，热烈的爱情蔑视死亡，荣誉心献身死亡，巨大的哀痛使人扑向死亡。”

当你愿意承受这些沉重的思考和选择时，你走向蒙娜丽莎，你才能看懂她对你显露出的微笑。

以上是我的思考和选择，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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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辨的方法论

我在大学时参加过很多场辩论，场上最容易陷入到理念和想象之争，唇枪舌战之番后，大家发现讨论的事情基本没有什么现实意义。不过，那时候还是乐此不疲，感觉什么都可以从反面、从不同面思考一番，动辄就想站起来说“对方辩友此言差矣”。虽然总这样做太败朋友，不过，倒的确锻炼了思维能力、反应能力。特别是在高压下冷静思考、快速组织语言的能力。相比起来，考场上那点压力，真的不算什么。

这也就是我常常建议我的学生试着参加辩论赛的原因，至少不会任由你那么脆弱。

从辩论赛场到考场写作，致胜都有一条共通的方法，就是回到真实。

回到真实，是一种能力。特别是，从抽象的概念和设计出来的问题中回到真实的生活，这绝对是一种需要锻炼的能力。无论是伟大的作家，还是一个可以写好考场作文的学生，哪怕是一个可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普通人，都需要一份回到真实世界的能力，这让你能够冷静地、客观地分析问题，而不至于陷入到夸张的情绪和脱离现实的诗意中无法自拔。

在此基础上，辩论和写作的技巧才有用武之地。很多听过课的同学可以从上文看出演绎归谬、变换视角等方法，能看出利用并列、对比、递进等不同的逻辑形式，它们综合而熟练地运用起来，就可以形成强大的论辩。

辩论赛可能并不是展示真理的所在，但辩论的方法却能锻炼我们探索真理的能力。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更好地理解现实，解决真实世界的问题，否则，面对卢浮宫失火这样的大事，我们却只能停留在救画还是救猫这样的问题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