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作文不及格 征文却获联合报头奖?费滢怎么啦?
还记得“中学生读写”曾重磅推出的天才小作家费滢吗?
她是首届“全球华人少年写作征文大赛”的大奖得主,获奖作品《平台》被选入高中语文读本第五册(点击链接阅读《平台》);
但是,她的高考作文却仅仅得了25分,在当年引发了关于应试教育利弊的讨论(点击链接阅读费滢高考作文《人情与季节》);
之后,费滢又获得了第31届联合报文学奖短篇小说大奖,这个大奖含金量更高,很多中学生熟悉的那篇《永远的蝴蝶》(点击链接查看)就是往届获奖作品。
如今,费滢正在读博士,她攻读的是历史,写作成了她的放松空间。今天,我们推出她在联合报获奖的作品《鸟》,供大家欣赏学习。
不过,对多数同学来说,读懂这篇“意识流”小说还是有难度的,可能很多人不会喜欢。阅读时,可以关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意识流”写法。作者不厌其烦地讲述少年生活中的一件件事件,想到哪里写到哪里,需要读者自己凑成这样一个故事:夏天将尽,少年的挚友要去别的学校,他去花鸟市场买鸟,将鸟带入房间,又将纤弱的鸟杀死。
二是青春少年的成长之痛。上面的情节凑成一种氛围,展现出少年的成长痛,这种痛似有似无,处处都有却又描摹不清。这篇小说,真是对青少年心理的细腻呈现。
三是敏感的心灵、细致的观察和细腻的描摹。作者用心铺陈每一个细节,正如评委朱天文的评价:“心很热、眼睛敏感、不放过对周遭的观察,把打动你的描摹下来。这应当是《鸟》得奖的指标意义。 ”
《鸟》
费滢
忽然间刮了一阵大风,这是春天里很常见的事,被填了一嘴沙子的男生们仍在跑步,只不过有几个朝地上吐了唾沬。地是用煤灰铺的,弯道那里的线被踩得很模糊了。他白色球鞋浸染成莫名的灰色,脚掌能感觉到尖利摩擦,身体倾斜,却不至于跌倒。脚踝,小腿,膝盖,大腿,整个人……该怎么数步伐,只能瞧见操场转角几株夹竹桃已预备要开出一树粉色的花,将对着黑色土地倾放毒气。这样吐出来的大概会是肺或者心脏吧,于是他把嘴里粗砺的那些东西都咽下去了。
【写在操场跑步时枯燥难受的感觉。大风吹过、煤灰填嘴、白球鞋变灰、机械迈着步、看到转角处的花、粗气喘得像要吐出内脏,仔细读,每个细节你都曾熟悉。】
像隔壁菜场里的鸡。处理过的鸡赤裸裸一字排开,嘴张着,年前抹了盐,齐齐挂在窗外的竹竿上,随风飘动。喉咙被割开清理时,从嗦子里流出来一些像小石子的玩意。
这种念头一闪而过,对于无聊又辛苦的跑步来说,倒是有趣的消遣。大风渐渐变成小漩涡,多半到了半空就消失不见,煤灰失去支撑,又一次下雨一样落在他们头发里;还有一些也没越过杉树,就附在叶子上。此刻黄昏,太阳被云笼罩成灰黄,却映得杉树叶闪闪发亮像黑羽。
【都是跑步时一闪而过的念头,一晃而过的镜头。整体氛围是灰暗的,有点压抑。】
“嘿嘿,看招。”D君又把会向上喷出的水柱扫向他。
用这种压力式水龙头喝水真是烦死了。不知道学校哪来的经费置办那一套蒸馏水系统,舔舔嘴角的铁锈味,骗人的吧,明显是和冲厕所的水来自同一管道嘛。
D君仍源源不断把水弄到他身上。上一次,他们扭打起来,他猛一抬头,把写着“鸡爪槭”的牌子撞掉了,刮出一脸锈迹,对方把他按在树上力大无比似的要把他嵌进木头里,而他只得用头顶撞回去,脸颊相碰,他觉得D君胡须好扎,不像十四岁的自己,连头发都稀少发黄,额前微卷,没有气概。只得示出利齿,向D君鼻子攻击,对方咬回,乃至于突然松手,四目相对,风把湿衣服吹得更冷,贴在背上好像要脱去又没办法真的摆脱的一层皮。难道才过几天,这家伙就全忘了?这里抱怨也没用,反正全都忘记了,鼻子也不痛了。
【以上写和D君打闹戏水的场景,在这场景中又想到另一次打闹的情景。铁锈味的自来水、一脸锈迹的牌子、缓缓蠕动的毛虫,巨大死去树枝,每一个动作都很细,氛围还是压抑的。】
一直到鸡爪槭的树干上黏了微小鸟蛋一样的虫茧,夹竹桃开得繁重,他掐下一朵,汁液里一股子苦味,随手就擦在自己肥大的校服上。然后,转眼是虫茧里爬出多刺毛虫的时节,夹竹桃已经谢了,学校正忙着锯树翻新操场,毛虫随枝桠碎片掉下来,在煤灰上缓缓蠕动,被他用石头砸死一条,又从角落里围过来无数。他还是没长高,校服下襬空荡得厉害,没气概,没强壮,笑起来没骨气。D君已成城墙堵在身后,一双手在他背上移动,说是要帮他打通穴道,却弄痒他,两人一起嘿嘿笑到抽。最后,用巨大死去树枝做的弓箭,他小心藏在施工砖后面,原是打算偷袭D君的石头屁股的,也随时间一齐消失也。
【时间流逝,和D君矫情也日深。】
回家还不是得坐着爸的自行车吗?十四岁时他的父亲看起来还是开朗年轻人,只不过由于遗传的缘故,鬓角已白了(像故意染白了似的)。妹妹小F仍在乡间,电话来说,天太热了,茅坑里又生蛆啦。他回答曰,长刺爬虫也很讨厌,刺很硬哪。
“西瓜像行星,瓜田是太阳系。”
“讨厌照相机,喜欢军刀与模型。”
“车前草能止血,蚂蝗缩起来变成一个球。”
……
“阿婆买给我只小狗。起了和你一样的名字。”
就这样鬼扯到爸一条手臂伸来抢下电话,“好啦,快去读书,别又耽误你妹吃饭。”
怎么会耽误,她唯一不会忘记的就是吃饭了吧。一只小狗……他突然恨自己活在城里,于是嘟囔着不要读书不要读书。家里乌龟只会默默爬去躲在报纸下面,金鱼通过玻璃缸屡屡顺利直达西方极乐世界。花草在晚风里不开口,他又想拨给D君,不过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除了打打闹闹还有别的可分享,只不过两人都没寻得而已。
【和乡下妹妹鬼扯聊天】
读书读到与作者一个样,岂非很可怕的事。爸每日筛选稿件,修正错字快要疯掉了吧,有时候把完成不了的工作带回家,教他和妈妈一起帮忙看。晚饭后,一堆稿纸摊在桌子上,用铅笔画一条线,延伸出每个字,然后取消一段话,用一个符号代替一个符号。这世界,一头扎下去,就再无法露出脑袋呼吸了,你要嘛变成字虫,要嘛在煤灰操场上突然缩小,被黑色碎片埋进去。
【帮爸爸改稿件】
D君不会明白他的。这个只会用汗水脏手污染他衣服的家伙是多么单纯啊,今天照相就站他旁边,一瞬间,接下来,他们就会分别了。
“高中会换个学校吧。”D君如是说。
“在哪里?”
“国外,第一个告诉你的,因为没有确定,所以先别说出去,否则多丢人,不过据说那里美女超多!”
“好的。”很想问爸一句,有没有死党,在你更年轻时,与你厮打斗狠又情同手足,偶尔互咬嘴上死皮。
“哈,马上就要破了。”
“已经破了,和蒸馏水一样,都带着股锈味。”
“尝到了?”
“嗯,是。”
【和D君讨论他转学的事情】
苦恼是瞬间事,电话没打,这个问题自然没问,睡着就抛到脑后。夜里听到床底响动,趴下打了电筒看,原又是乌龟默默爬。好想要一条狗,这念头一起,D君就飞到九霄云外去。
坐在爸的自行车后面,不似偶尔搭D君的车,爸的背稳而温柔,而D的扭来扭去,大概是要炫技的,会这样大叫:喂,抓好抓好,我要双手脱把啦!
笨蛋哪,我又看不到,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不过能听到你的狂笑而已。因为这样,倒是没办法观察街边的景致。
坐爸的车,眼睛才得闲有用武之地。头顶太阳从杉树里滚落而下,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变成莫名的气泡眼泪,很快蒸腾掉了。路过菜场时最为惊险,鸡鸭慌慌张张,肉铺红艳艳一片,鱼虾在狭小水域里翻动好难受!他盯着这一切,到了花鸟市场,植物动物也不能舒展,被买回家,或许才是解放啊。货郎是挑着担子蹿去的,竹竿好几次快戳到他肩膀,都被他施展神功(与D一起钻研出的)躲开。
这一幕,到他驮着自己小孩的那天,会不会改变?又或者,像D君那样,载着哪一个……真是想远了,一年以后他摔断腿,更没机会学会骑车。
【坐爸的自行车想到坐D君车的细节。】
这个午后,他睡过头。一直睡到下午,还是被尿憋醒的。多亏爸妈不在家,否则就得被直拽下床,爸恨不得把他的懒筋抽出来鞭打他一顿。他穿着白棉布短衫短裤,一双瘦腿晃晃荡荡。厕所是公用的,冲水后未进门,就听见电话铃在未消失的水声中好失真。一般不会有人找他。
看了一会儿诡异的色情武侠。
“少女赤裸睡在龙王的大床上,后来就被杀死了。”(向古龙叔叔致敬。)
他摇摇脑袋,厨房里没吃食,干净且空荡,鱼缸里一层薄灰。他向上看天花板,叫了两声,自然没有人应。淡淡油味飘散,一碗大碗豆浆已经放凉了,初夏,树上的知了胆怯齐鸣,好几个破音。他又“噢”一声蹿到客厅,看见桌子上摆零钞,大概是让他自己解决午饭吧。
【在家的情景,看书,瞎转】
等他晃下楼,白日的那些热气正汇聚形成一天中最使人窒息的时刻。他走过菜场,酱缸里的盐卤味把街道都笼罩住。
街口经常与D君一起吃的羊肉串摊还没摆出来,地上散乱的落了些竹签。这景象又和坐在爸自行车后座时不同。一切都缓慢。没了爸在前面絮叨,“啊,这里就是关过周作人的老虎桥监狱。”
“要不要吃腰花呢?是教你妈妈做凉拌还是我爆炒?”
永无止境,随着眼睛所见的一起铺展看,像小F说的那条屋后河。晚上流动,白天像静止了;冬天结冰,便又觉得它在流动。不知D君以后是不是会变成爸那样的人,白衬衫被汗渍得有些黄了,就耐心用漂白粉让它重回原色──可是那黄色总是隐约显现,背上的肌肉抽动着,是用力载着他。
“喂喂,请让一让。”这是自行车铃坏掉之后的人肉警报。
“你坐稳一点,我要加速了。”
“目标,宇宙尽头。”
【出门闲逛,时不时想到和DF君一起玩的场景。】
就这么想着,他走到花鸟市场。小猫小狗都在笼子里挤作一堆。有一只抬头望他,嘴巴抿成X字,眼睛好闪亮,可惜没办法带回家啊。
花鸟集市,对他来说,是另一个世界。这些活物让他在心底添了层敬畏,哪怕开口问价都觉得胆怯。最后,摸了摸含羞草的叶子,可那叶子因为热气丧失原本的灵敏,根本不会合起来了。集市里没什么人,摊主们多数摆了长躺椅盖了条脏毛巾假寐,还有的索性坐在地上打牌下棋。每次路过这里,他都求爸买只小鼠或是小鸟送他,好像也问过D君。
他们的回答是一样的:“要是养死了,你会伤心的吧。”
神奇的卖鸟人总在集市的另一端,快要尽头时,就看见无数鸟笼堆砌的楼房。画眉、绣眼、金翅、白头翁……超大的鹦鹉呆呆住在属于牠们的小格子里。不能叫也不能飞舞的话,那只能靠吃打发时间,各种榖类的壳落了一地,旁边筐子里放满吊死鬼的蛹,这是喂画眉的。
马上D就要走了。
抱了这个念头,他靠近楼房。卖鸟人自顾自逗弄着一只雀儿。训练得不错,牠已经会飞起来啄食指捏着的小米了。就因为这点,牠和卖鸟人看起来格外亲呢。过了好一会儿,那人才像刚发现他似的问道:
“买鸟?”
“随便看看,是什么价钱?”他学爸口气沉沉。
“哪一只?”
“你手上这一只。”
“十五。”
这一只脚上扣了线,没办法飞走,只是展展翅膀,然后歪头看他。这和他在以前于十五秒内就擦肩而过的动物们不一样,眼神碰在一起,又分开,而不仅是匆匆闪过的一瞬。
他曾发梦一则:他与小F以及D君一起到乡下,天气炎热,三人跋涉过一片芦苇地,来到与城里相似的一个动植物集市,人人都戴了面具,兔子笼堆得几层楼一般高,众兔子眼神定定,齐齐望向他,小F大哭起来,而D则是慌神走来走去。世界突然摇摇晃晃,天边处晚霞要落下,好似一条火舌。渐渐,大家发现自己是被关在笼子里,被提着不知走向哪儿。
身上带的钱不够,他把脖子上那块小玉牌取下去一并交给卖鸟人,才换得雀儿与小树枝。他拿近了瞧,鸟的眼睛像一枚细小的黑钮扣,看不见瞳孔的,眼圈那里带出点机灵与俏皮,嘴部一层嫩壳还没剥落,翅膀那儿的绒毛也未褪去。
酱缸味儿扩散得越来越大,他平举树枝,快步走回家,嘴里还学着自行车铃铛叮呤叮呤。鸟儿在枝子上的每次跳动都传到手心里,催化着从指尖到耳后的一阵酸涩感。糖蒜、辣白菜、咸青菜轮番于胃中滚动。奇异的,孤单的感觉。
“你会和我做朋友吧。”他对鸟耳语。
【买鸟,其中不断交叉着和D君以前交往的场景。“你会和我做朋友吧”,这句话问得人心痛。】
上楼时又听见电话铃,他不确定是不是从自己家里传来的。楼梯里只剩模糊的回声,无人下楼时遇见他,他打开门,欢迎新客人。
“请便啦,这是我的房间。”(连D君也未曾来过的。)
他把树枝压在一本厚书下,让鸟可以站在书桌边,桌脚那儿垫了块手帕处理鸟粪。不知道爸妈什么时候回来,要怎么与他们说呢?他正犹豫着,这次电话是真响了。
“喂,你下午都在哪儿啊!”是D君。
“我是来道别的。”
“确定了吗?”
“是啊。”
“美女是不是的确很多?”
“不知道啊,反正是要走了。”
“那就先说再见了。”
挂了电话,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平地刮起一股旋风,吹得胸腔和窗户都在砰砰直响。他便又转头去,望向鸟儿。此时拿小米逗弄牠也无用,牠吃饱了。手帕已经弄脏了。最后的一些光线投射在墙上的海报中,他坐在床边,垂头不知该想什么好。
他是想有一天,这鸟儿能在他用力蹬车时站在他肩膀上的,十四岁的他因为这个念头出了层薄汗。等到天光大亮,我们一起出游吧,他喃喃说。又明知不可能,总归会被线拴住脚,没了自由。他开始找剪刀想把鸟腿上的那根绳子弄掉,却到处搜不得。
慢慢把结解开吧,在爸妈回来前,当这些都没发生。
他感到一阵无奈的愤怒,鸟看他接近,往后躲了躲,却被他温柔握住。
“不要动。”
钮扣般的细眼毫无痛感,他解绳解得烦躁,不小心拇指用力,末尾的那一瞬光线就这么淹没在了微弱的鸣叫中。
【刚买回的鸟被杀死。】
像梦境一般,空中传来尖锐的哨声,夜晚正式的、沉沉的降落,他处理一段未知之友谊,如正在消失中的一段生命气息。夜晚的嘶鸣永不停止,他在煤渣弯道处听见鞋底与地面的摩擦,也一齐混入其中,嘴里的那股子锈味,好像从未散去一般。
【结尾又回到开头的跑步情景。】
【成长痛,是贯穿全文中的线,青春期的迷茫、失去好友后的碎碎念,串在一起,构成一段酸涩的痛楚。大人们说是吃饱了撑的,少年们却郑重其事。】
费滢谈《鸟》
如果从结构和情节的角度来要求,《鸟》以及她的其它作品,都显得有些平淡。
“我不太用形容词,注意细节感受,总是想把它们描摹出来。其实一瞬间的细节感受是很奇妙的事,当下会有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以及记忆的多重冲击,而这个瞬间是整体的,已经成为‘成品’的。就像已经端上桌的一碗汤,要描述它需要安排词语,词语就像原料,修辞是调料,作者掌握下锅的先后顺序。我的目标是描述那碗汤,而不是一一列举原料与调料,是想让读者忘记原料与调料。”费滢说。
《鸟》的故事是真实的。“从听到故事到真正写下来,大概有七八年时间。这个故事的重点在于杀死鸟的那个片段,残酷又无意的。操作者自己也很可怜,是个孤独的人。”费滢说。“我原先想写一个系列。谁都有童年时无心杀死小动物的一个细节,但童年发生的残酷事件要么被扩大,要么被一些别的情感掩盖了,这也许是因为处于童年时的我们,还不明白什么是痛苦和死。”
——中国新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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