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被气哭了：不会当专家的厨师不是个好老师

有个当老师的朋友，最近在看一堂网课时气得要砸电视机，我想不至于吧，什么课能把一个知书达理的淑女气炸，我也要来领教一下。

这一看，我倒没有被气炸，不是因为耐气，而是笑哭了。

我说笑哭的意思是：根本不想笑，只能苦笑，越笑越苦，就哭了。

但我还没有看到把朋友气炸的片段，因为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看不下去了。

我是为孩子们哭：原本能写得文从字顺，被“名师”教过之后，很快就辞不达意了。

下面是“名师”讲课时展出来的作为“教学奇迹”的学生作业，一个作文开头：

我的心爱之物：

①开门见山

我的心爱之物是外婆亲手织给我的毛背心，它是由粉色、蓝色和黄色的波浪组成的，我一直把它当宝贝看。

②新视角句开头

在寒冷的冬天，我的心爱之物没收了我的冷，它就是——外婆给我织的毛背心。

第②句是作为“好词好句”的范例，“名师”的评价是：采用②这种“新视角”表达后，顿时写得多么有抒情哲理。

把一个朴实、有真情的句子，整成辞不达意，就成抒情哲理了？不好好说话，就是写出抒情哲理？

为什么“名师”会这样评价这个句子？因为他陷在自己建立的错误逻辑里，误读写作技巧，生搬硬套，却无视写作的客观规律，结果作茧自缚，失去了正常的审美判断力。

这也可以看出，格式化、套路化的作文学习，对思维上的危害实在是太大了。

来看一下这位“名师”的教学逻辑：

分分钟写出好词句：（“名师”解释：分分钟就是一分钟加一分钟等于两分钟。我竟无言以对。）

1.给一个“坏词”

2.读一篇美文（2分钟左右）

3.问两个简单问题，得到一个观察新角度（好词句之母）

4.人人写出优美词句100+

所谓的“坏词”，就是在某篇“美文”中被活用的一个词，无法理解“名师”为何要将其命名为“坏词”。“名师”把这个词单独拎出来，称之为一个“观察新视角”，让孩子用这个词来造句，造出的句子就是“人人写出优美词句”。

“名师”并没有引导欣赏这个词在“美文”中为什么美，所以孩子不懂其美。

“名师”也没有分析这个词本身有怎样的意思和意义，所以孩子不明其意。

“名师”甚至也不辨析这个词在不同场景下的运用到底合不合适，所以孩子不辨其理。

在不懂其美、不明其意、不辨其理的基础上生搬硬套，如同枷锁带身，生生扼杀了孩子审美的发展和创造的可能性。

比如前面那个写心爱之物的开头，就是生搬硬套了“没收”这个词的结果。

那篇活用“没收”一词的“美文”，我百度了一下，发现是一位叫做“爱写字的小溪流”的作者写的一首童诗，题目叫《水洼》，写得十分有趣。作者将雨后地面上出现的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水洼写出了富有童真童趣的个性特征，将落进水洼的脚印、羽毛、花瓣，写成是被水洼没收了，读者在诗行里仿佛看见了水洼们玩“没收游戏”时那兴奋的模样。【大家可以百度“爱写字的小溪流 水洼”查看这首童诗。】

“没收”这个词，因为作者将一个常见的自然现象与常见的生活场景发生了碰撞，才撞击出了动人的火花。

但“名师”说，就让孩子用这个词指啥说啥，没收全家，没收全世界，让每个孩子在作文写出“没收”句。

于是，孩子写出了“我的心爱之物没收了我的冷”这样不伦不类的句子。

看来“名师”其实不懂写作技巧，不明白一个词的活用，并不于技术上的生搬死套，而是在真挚情感体验、深刻意味探究、反复推敲思考的基础上才能找到的灵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后蓦然回首的惊喜相逢。

死套，就会被套死。

将一个词当做观察生活的角度来拓展思考，这原本是一种很常规的思维训练，但可惜被“名师”玩坏了：

XX个新视角，分分钟写出好词句！

“名师”并没有就“视角”展开引导，结果是对孩子进行XX次生搬硬套的摧残，硬是把“词语活用”玩成了“模式套用”。

“模式套用”其实已经远离了写作技巧，但“名师”把这“模式套用”当成高效写作技巧来大肆渲染：

新视角写好词句，效率提高3万倍以上！

不求质量单求速度的快，就叫效率吗？还有，3万倍……最结实的牛都不敢来见你，怕被你吹上天再也回不来了。

“名师”还搬来叶圣陶的一句话撑腰：“作文应该先学习写法，但我们也不知道有哪些系统写法，这是个百年难题。”

好像叶圣陶先生不知道的系统写法，现在被这位“名师”发现了。

我不知道这句话出自叶圣陶先生的哪篇文章，但对叶先生的作文教学理念还是比较了解的，先生最核心的观点是作文要“立诚”，还在《论写作教学》中专门批评了这种浮于技巧表面的写作教学：“根据程式而决定形式，不根据内容而决定形式，这正是道地的八股精神。”

“名师”应该反思一下：叶圣陶先生不是用来给你站台的，多学学先生的作文教学思想，即使作文教学还不能高明，也不至于陷入这样不着边际的吹牛啊。

然而荒诞的是，“名师”还为这种教学建立了这样一个理论：

读写很分家。

读书好比吃山珍海味，作文好比做山珍海味。

吃货和厨师是两码事！！！

读书和作文，也是两码事！！！

我想劝劝这位“名师”，与其这样用三个感叹号来理直气壮，不如静下心来推敲一下你讲的观点是否有道理。

通常说读写不分家，读写结合，“阅读是写作的基础”（叶圣陶语），但“名师”语出惊人，说“读写很分家”。我也不能直接批“名师”说得不对，万一他建立了一个合理逻辑，走出了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新路来，也未可知呢。

我想“名师”一定会分析“读”和“写”的概念，看它们的内涵是否有交集，是否有矛盾，以此推出它们“分家”的理由。

然而没有。“名师”用打比方的方式来证明这个观点。

打比方是不能证明观点的，只能为观点增加说服力，前提是得让观点本身成立才行。这是一个议论常识，要教学生写好议论文，得明白这个理儿。

“吃货和厨师是两码事”不能推出“读书和作文是两码事”。

因为它们既非因果关系，也非条件关系，也非同类相比。

“名师”为了将它们归为同类，先说“读书好比吃山珍海味，作文好比做山珍海味”，以为有这样一比就是同类了。然而这种分开比，跟合并之后的比，并不是同一个比了。合并之后，意义发生了新的变化。

比方说：

小时候他总在地上爬，像只小狗。

长大后他总是蹦蹦跳跳，像只小猴子。

这个比没问题。

但如果用“地上爬的他长成了蹦蹦跳跳的他”来比推出“小狗长成了小猴子”，那就是存心恶搞了。

导致“名师”出现这个逻辑错误的另一个原因是，将“吃山珍海味”直接偷换概念成“吃货”，然后基于“能吃的不一定会做”的生活常识进行推断。但他忽略了同时存在的另一个生活常识：一个能做出山珍海味的好厨师，要先会品尝出山珍海味的味，即便他不是个吃货，也一定是要吃山珍海味的。所以，“吃货和厨师是两码事”，并不能说明“吃山珍海味”和“做山珍海味”没关系。

退一步说，即使“读书和作文是两码事”，也不能推出“读书和作文很分家”。这个“两码事”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读得多不一定写得好，但读懂、读透书中的写作方法，对写作的帮助实在是太大了。

“名师”为什么会这样逻辑混乱地进行推断？是因为想通过“写作与读书没有关系”，来导出“写作水平的提高只取决于好的写作方法”，从而推销他的能“分分钟写出好词句”的“写作技巧”。然而“名师”并非一个普通老师，也不是一个普通商人，其来头是如此响亮：全国教育科学“十一五”规划课题总研人，获得教育部副部长等人高度认可，众多弟子考入清华北大，培养出了众多特级老师……而且，“名师”是美国上市公司旗下品牌的“名师”，有20年专注作文教学的教育经验……“名师”在上课时，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叙述这些“丰功伟绩”，一遍遍强调不学他的“新视角”就学不好语文。如此宏大背景的映衬，为什么就写不好一个简单的句子，还要拉厨师来垫背呢？

果真是不会当专家的厨师不是个好老师吗？这也太荒诞了。

还有比这更荒诞的现实吗？不知道。现实中的确有些一身光环亮瞎眼的“砖家”，权威帽子能遮天的“噱者”，时不时地露出马脚，让人大跌眼镜。

眼镜跌碎了，世界就模糊了，若重新配一副眼镜，又费时又费钱。但是，世界原本不应该是模糊的，模糊的只是我们的眼睛。

唉，既然“名师”遵从叶圣陶的教诲，那此文就以叶先生的作文观来结尾吧：

作文上的求诚实含着以下的意思：从原料讲，要是真实的、深厚的，不说那些不可征验、浮游无着的话；从写作讲，要是诚恳的、严肃的，不取那些油滑、轻薄、卑鄙的态度。 我们作文，要写出诚实的、自己的话。——摘自叶圣陶《作文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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