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孤独 懂得欣赏的才是聪明人
人类是群居性动物,然而千年流行下来的种族意识,也存有瑕疵, 否则不会总是寻求认同感,在自卑与自傲的两端之间摇摆。
孤独不是在山上而是在街上,不在一个人里面而在许多人中间——三木清
所谓认同感说得高大上一些就是寻找知音,否则不会有那么多动人的故事,高山流水觅知音,一觞古风惹出一段佳话。
我最感动于钟子期最后为季伯牙砸了他的焦尾琴,就算是名满天下,就算是繁华鼎盛,就算是煊赫一时,又如何,独缺这一个真正听懂曲音的知己。
据《吕氏春秋.本味篇》载: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泰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时而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鼓琴,洋洋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摔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小凤仙与蔡锷将军,结交于乱世之中,也是一曲高山流水,把两个身份悬殊的人联接在一起,谱出动人的爱情故事。
一个知己就好像一面镜子,反映出我们天性中最优美的部分来。 —— 张爱玲
而画家和花农的故事,也是浓缩版的高山流水之绝唱。
这个故事是这样开始的,画家因为特殊身份,在特殊年代被特殊照顾了,他不能再拿起画笔,无事时便去花园散心,他钟爱凤尾花的繁茂生命力,因而结识了花园中的花农。
花农知道画家,见过其画,因画识人,爱其画敬其人,虽然木讷无法用华丽的语言溢美画家,但两个字“美呀”却是从心底泉水般流淌而出,带着山间最纯粹的清冽。
然而画家是被荣誉包裹着人,他认为美呀这个字略低俗,并不能配得起他的浓墨重彩,于是他对于花农是俯视的。
画家无法画画,但满溢的艺术细胞无处宣泄,于是他改笔为刀,运木为纸,在随身携带的烟斗之上尽情挥毫,雕刻了许多精致绝伦的烟器。
花农艳羡却不敢索要。
人世变幻只在一念之间,很快画家就平反了,他又恢复了昔日的门庭若市。索画的,吹捧的,慕名的,长期赖在家中不走,画家即烦恼又无心作画,但却沉醉于这种应和之声里,他已经怕了寂寞。
一个人没有朋友固然寂寞,但如果忙得没有机会面对自己,可能更加孤独。——罗兹
花农送来这一年盛放的花朵,只因为他知道画家爱花,质朴而笨拙的老农和画家中那些精致的达官贵人格格不入,而画家在感激之余还是觉得花农过于猥琐,但他依然送了老农一只雕花烟斗,那是五朵牡丹花,是画家不多的几个存货了,其他的都已被贵人们预订。
这烟斗很简洁,是画家早期用来练手的,却被老农视若珍宝,他带着虔诚离去。
以后每年都会在门外收到一捧花,老农不再入门,因为懂得因为自知,而又因为珍惜,所以老农的那片心意就融在了艳艳的凤尾花中。
林黛玉曾题词:明媚鲜妍能几时?不久后,画家再次遭到构陷,一夜间又从车水马龙变成门可雀罗。
而老农的花却如约而至,画家再次体悟到了高山流水的知己感,可当他再次开门想要认真感谢花农之时,却发现老人已经换成了年轻人,原来老农已经过世。
卢门十年见秋草,此心惆怅谁能道?知己从来不易知,慕君为人与君好。 —— 高适
再次回看这篇小说,我依然无法抑制心底上涌的酸涩感,和热流在鼻端旋转的冲动。
作者不止一次在文中发问,老农懂美吗?从第一次见到粗壮的老农时,到中间送老农烟斗,直到最后老农死去他还在问。
他只是简单的问老农关于美学这个问题吗?不是的,他是在问,老农懂得人性之美吗?不用回答,文章给了我们有力的的答案,他比任何人都懂得来自人性深处的那种知己之感,他就是钟子期的化身。
不问出身,不问来处,不问去处,他们可以看得见高山,可以听到得流水,更能够看见画中之至纯之美好!
也许他们没有学问,也没有良好的教育,更不懂得人情世故,但美是流动的,是无形的,亦是无所谓的,它单纯的存在,并不因外物而附会,只要你有美的眼睛,你就能发现它。
而通过对于美的辩证,我们懂得了这篇短文中隐而不发的各种情绪。
它谴责了非人年代的扭曲人性,它歌颂了花农的纯朴情操,它以画家的角度验证了人情冷暖,茶未凉人先散的凄楚。它还写尽高山流水觅知音的可贵之处,人这一世,得一知己足已告慰人世间的孤寒。
这个短篇来自冯骥才的小说集《雪夜来客》中,这本书唤起了我的童年回忆,好多个小故事我恍惚在初懂人事的时候就接触过。
《神鞭》大概6岁左右的时候在电影院里看过,是我武侠的启蒙教育,《燕子李三》电视剧、小说都邂逅过,为之神往。《炮打双灯》看得我热血沸腾。
一口气读完了这本书,佩服冯老对语言的描画,他身为作家、画家、文化学者,很好的把这些元素统统揉进了小说之中,有的文章是大写意,笔力雄厚,有的文章是小白描,脉络清晰。
看似曲折离奇的故事后面藏着深刻的人生哲理。难怪会被翻译成黄、法、德、日、意、俄、荷、西、韩、越等十余种文字,遍布海外。
我们活在尘世间,孤独和寂寞都只是生命的佐料,唯有知己令人神往,令人感念,令人牵绊,一琴、一曲、一烟斗,已经不仅仅是外物,它们活在人的思想中。
在所有你想珍惜的关系里,谁陪在身边就对谁好一点。
那些如同少女长裙的凤尾花,交相辉映,在每春来临之际,兀自开着,开满整个世间!犹如琴曲,它懂得人心,能够让奏曲者和听曲者在同一个境界,看到同一种影像,这难道不是人世的奇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