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中国文人入仕的幸与不幸 看他们可贵的信仰和追求之美
在封建时代,而读书人从小学习的经典,主要是儒家经典,其思想自然也以儒家思想居中。儒家思想提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以,读书人受儒家思想的影响,渴望求取功名,然后建功立业,实现人生抱负。为此,他们或通过举荐,或通过科举等途径走上官场,开始他们的仕途生涯,但在同样的选择下,他们的仕途生涯却千差万别,有的人飞黄腾达,然后步步高升,虽然偶尔人生偶尔有波动,但总体来说一生顺利,达到了实现理想与个人荣耀的双赢。而有的人却宦海沉浮,命运坎坷。所以,“学而优则仕”,对文人们来说,或许是幸运,或许是不幸。那么,透过文人幸运与不幸的仕途人生,我们能剖析出怎样的原因,又提炼出怎样的精神价值呢?
一、“学而优则仕”,文人人生幸运的大舞台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唐代孟郊脍炙人口的《登科后》,可以说充分描绘了古代文人考取进士,有了做官的台阶后无比欣喜的心情。如果走向官场后既能实现人生抱负,又能实现人生辉煌,对文人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唐代的张九龄,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
张九龄是唐中宗景龙初年的进士,唐玄宗开元时历官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他是唐代有名的贤相,是仕途功名和文学创作上共同取得非凡成就的杰出代表,更是儒家思想在文人士大夫身上得到成功实践的典型人物。
张九龄幼时聪明敏捷,擅长写文章。9岁知属文,13岁能写出好文章后来在诗文方面取得的非凡成就,完全可以让他跻身开元时一流文人的行列。
张九龄的诗《感遇》12首中的其一和其二,名列《唐诗三百首》第一首,和陈子昂的《感遇》38首相提并论。由此可见其在诗歌方面取得的杰出成就。
比如《感遇其一》: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从这首代表作中,我们可以看到张九龄善用比兴,托物寓意,感情真挚朴素而清雅脱俗的诗风。
再如张九龄的五言律诗如《望月怀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张九龄《望月怀远》
这也是张九龄的代表作之一,第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高华浑融,意境雄壮豁达,为千古名句。整首诗语言铿锵,意境清新,寄兴深远,在平淡清丽中有浓厚的情感底蕴和艺术功力,细细品味,甚是动人。
张九龄不仅是出色的诗人学者,也是有理想,有美德的正人君子。
在“学而优则仕”思想的引导下,他于武则天长安二年(702年),登进士第,从此开始了多次担任地方官,又三度入京,最后任宰相的仕途生涯。在他病逝后,玄宗感念其昔日的忠贞,赠封为司徒,足见对其赏识。玄宗之所以对张九龄无比信赖和赞赏,主要是张九龄做官时为人极其正派,他忠耿尽职,秉公守则,直言敢谏,选贤任能,不徇私枉法,不趋炎附势,敢与恶势力作斗争。
比如姚崇为宰相时,为政有“缘亲是举”之弊,虽然姚崇德高望重,执掌军国大权,但任左拾遗的张九龄不惧其威望,仍然诚恳劝谏姚崇要“远馅躁,进纯厚”。姚崇采纳了他的建议,开始重新整顿吏治。
张九龄在主理朝政时,敢于直言向皇帝进谏,多次规劝玄宗居安思危,整顿朝纲。大权在手的张九龄,丝毫不改其忠贞刚毅、正直无私,一心为国的本色。范阳节度使张守琏因为副将安禄山讨伐奚、契丹失败,捉拿护送他到京城,请求按照朝廷典章执行死刑。张九龄虽知道玄宗喜欢安禄山,但仍然坚决要求玄宗对安禄山处死刑,玄宗不听,放了安禄山,后来安禄山果然造反,玄宗后悔不已,此时张九龄人已逝去,玄宗于是更加怀念张九龄。
所以张九龄罢相后,玄宗每次遇到向他举荐人才的人,就会说“其人风度得如九龄否?”足见玄宗对张九龄的赏识。
张九龄不仅理想远大,人品贵重,而且有出色的从政能力,这是许多“有报国志却无报国才”的文人不能比的。
张九龄才识过人,为政务实干练,是“开元盛世”著名的“三杰宰相”之一。
张九龄与宰相姚崇产生矛盾后曾回到家乡岭南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他在请示朝廷同意后主持开凿了长约十几公里,宽约17米的“梅关古道”,使得交通大为改观。后人誉之为“古代的京广线”,不仅为唐代南北交通作出巨大贡献,而且造福子孙后代。宋代大量移民南下,大庾岭路对他们来说是最快捷的通衢大道。
张九龄任擢秘书少监,兼集贤院学士副知院事时,他奉旨代撰敕文,当着皇帝的面,不用打草稿,待皇帝说完意思后立马写就,为此深为玄宗倚重。在他的文集中,代皇帝起草的敕文多达114篇。
张九龄知人善任,对当时朝廷的人才储备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一方面选取京城贤能之士到地方任职,跟进培养他们的行政能力,;另一方面及时选拔地方官到中央任职,这样的举措,促进和人才的流动和循环,为人才的新陈代谢和国家政局的稳定起了积极的作用。正是基于张九龄的胸怀宽广和贤明有为,杜甫、王维、孟浩然等许多当时名人,以及后世的文人士大夫,都对张九龄称赞不已。
全面分析张九龄各方面的表现,我们可以看出,张九龄能在进入仕途后,实现文人无比向往的封侯拜相的人生幸运,又不因做官而消磨文学创作的激情和能力,其中一个原因,是他有理想、有品德、有才干,各方面都非常优秀,达到了文品、人品、才干的有力统一,所以在盛唐人才济济的朝廷里,站得住脚,行稳致远。
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开元前期的唐明皇,还是比较贤明的,因此能有力支持张九龄,一路扶持他登上宰相之位,而且,当时的朝廷风气总体还是好的,姚崇等贤相留下的良好作风,还继续影响着朝廷的风气,所以张九龄能凭借自己出色的表现,达成人生抱负和个人幸运的双赢。
张九龄一生为官虽有波折,但却没有遭遇过于致命的打击,总体上来说是比较顺利,善始善终的,是令无数文人向往的成功典型。
除了张九龄之外,唐代的贺知章,后来的晏殊、欧阳修、王安石等人,也是“学而优则仕”后人生幸运的代表。他们用自己的生平所学,在造福社稷黎民的仕途中,成为在文学、品德、能力等方面令后来文人无比敬仰的精神领袖。
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文人都有这样的好运,他们能凭借自己的才学而名满天下,或者一举高中走上仕途。然而纵然他们如张九龄一样德才兼备,各方面都优秀,也不一定有张九龄一样的幸运。在他们宦海沉浮的生涯中,后人赞叹他们卓越的人品和才学,却也悲悯他们不幸的遭遇。比如苏轼:
二、“学而优则仕”,文人人生不幸的炼狱场
客观来说,北宋是一个对文人高度厚待的朝代,尤其是苏轼生活的时代,但是,名满天下的苏轼,却算得北宋时遭遇最不幸的文人之一。
嘉佑元年(1057)年,四十八岁的苏洵带着其子苏轼、苏辙进京参加科举考试。次年科考,苏轼、苏辙同榜应试及第,名动京师。苏轼前半生的辉煌,也从此正式开启。主考官欧阳修、梅尧臣非常喜欢苏轼的应试文章《刑赏忠厚之至论》,不禁赞叹到:“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在欧阳修等人的引荐下,宋仁宗见到了苏轼和弟弟苏辙,深感欣慰,高兴地说到:“吾今又为吾子孙得太平宰相两人。”从此,苏轼的诗文在京城流传甚广,几乎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嘉佑四年十月,在经历母丧,守丧三年期满后,苏轼与嘉佑六年应制科考试,入第三等,为“百年第一”。
苏轼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年轻时就关注国家现实,立志在为国办实事中实现人生抱负。这同样从他的文章《教战守策》中能看出来。名动京城的苏轼不愿在舞文弄墨中做一个皇帝的“御用文人”,或者在朝廷的党争中耗费光阴,所以他多次自请到地方历练。按照苏轼的志向和才学,或许,他应该像张九龄一样在“学而优则仕”中走向人生的辉煌,但张九龄除了人生有几次小的波折,总的来说一辈子顺风顺水,而他却在仕途中,一次次走入不幸。
苏轼在评价自己的人生时写道:“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是的,让苏轼真正走向达观的,正是这一次次的贬谪,但是,我们在看到贬谪成就苏轼非凡人生的同时,却不能因为这份达观,而美化贬谪,认为文人只有在贬谪中才能成就伟大,进而把我们的审美惬意,建立在这些可爱文人遭受不幸的基础上。事实上,谁也不希望贬谪,苏轼和历代文人那些贬谪后的达观,还有贬谪后写下的不朽之作,从某种意义来说,是蘸着血泪的倾诉,是带着镣铐的凄美之舞。
我们先从“乌台诗案” 说起吧。在乌台诗案中,连日的拷打、审问,难以下咽的饭食,无情的人格和精神摧残,让苏轼甚至想到了死,于是他便写诗给弟弟苏辙交代后事: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
影视剧《苏东坡》中的苏轼
他希望如果自己死了,就让苏辙把他埋在西湖边。但他又觉得会连累家人,所以又不得不痛苦地活着。
到了黄州后,敌人们不想让他过得舒服,便处处监视,打击他,所以苏轼虽然有了自由,但日子过得很凄苦,这在他写给李端叔的一封信描述得非常清楚:
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
是的,一代文豪不得不混迹于樵夫渔民间不被人认识,还时时提心吊胆,害怕人监视他,更怕这封信会落到政敌的手中,给自己和朋友带来连累。在家人接来之前,他大多是白天睡觉,晚上一个人出去溜达,见到淡淡的土酒也喝一杯,但绝不喝多,怕醉后失言。工资被停发了,为了解决衣食,只能在黄州城东建东坡农场,亲自耕种解决温饱,从此他便自名为“东坡居士”。
到了惠州时政敌们还不放过苏东坡,他只有靠着自食其力,以及仰慕他的人接济才,度过无数难关。
苏轼前后遭贬谪路线图
到六十岁时,他又被贬谪到蛮荒的海南岛。在海南岛上,朝廷不让他住官舍,自己又一贫如洗,只能仍然靠人接济度日。想写诗文又没有笔墨,只能自己动手制作。
到了宋徽宗继位后大赦天下,风烛残年的苏轼才得以踏上返京的道路,到了靖江时,一代文豪再也禁不止这无尽的折腾而与世长辞。
纵观苏轼的一生,因为学而优入仕,更因为入仕而不幸。或许苏轼把一切看透得太迟,所以在无数次的贬谪中备尝艰辛,带着无奈在艰辛中走向达观。品味苏轼入仕后的不幸,可以得出以下原因:
1、恰遇改革,朝政多不宁
就像苏轼在应考文章《教战守策》中分析的,仁宗时候的北宋,看似百年无事,实际上危机四伏。一方面:内部冗官冗兵造成国家官僚体系和军队数量越来越庞大,朝廷和百姓负担越来越重,但行政效率和作战能力却反而呈下滑趋势。土地兼并,地主豪强的巧取豪夺造成阶级对立矛盾不断激化,只不过由于北宋高度的经济和文化繁荣,这种矛盾被暂时隐藏而已。另一方面,北方的辽国和西北的西夏不断壮大,时常骚扰边境,掠夺财富,并有向北宋内部侵入的趋势,而北宋朝廷耽于“澶渊之盟”后带来的安宁,仍然用不断向地方花钱买和平的方式,没有加强国防和反击强敌的长远打算。文恬武嬉,国民普遍的不思进取,造成从朝廷到百姓,都对各种危机没有清醒的认识,更谈不上对策。
在此环境下,仁宗时的志士范仲淹推行庆历新政,但因为没有得到皇帝的坚定支持和朝政反对派的无情攻击草草收场,刚刚露出苗头的革新之风,就这样被无情的扼杀,北宋又回到以前的局面。
而在地方任职的苏轼,自己苦心经营的改革努力,也因为朝廷和地方的掣肘而多以失败告终。
影视剧《苏东坡》中的苏轼
到宋神宗即位后,年轻的皇帝决心改变这一切,便极力支持全面变法的王安石上台。所以,苏轼那些平缓的改革建议,也被王安石所吸纳,自然成了王安石重点栽培的对象,因此被人定位为“熙丰党人”。但苏轼看到了王安石变法的一些弊端后、又不因王安石赏识他而放弃直言规劝。“拗相公”王安石不但不采纳,反而认为苏轼是绊脚石,对苏轼进行无情打压。后来王安石变法失败,司马光代表的元祐“守旧派”上台后,新法几乎被废黜殆尽。司马光爱惜苏轼的才学,拉拢苏轼为自己阵营的人,于是苏轼又被定位为“元祐党人”。但苏轼却又认为,新法虽有过失,然而其好处亦不容忽视,不能一概废止。这又招了司马光的忌,被当做“熙丰党人”再次贬黜。到后来以章惇为代表的“熙宁”党人上台后,苏轼又被当成旧党再次打压,此时朝廷正直的士大夫已经所剩无几,而蔡京等小人却个个飞黄腾达,他们更见不得才高又反对他们把持朝政的苏轼,因此苏轼再次被无情打击。
所以,苏轼生活在恰逢改革时时代,朝廷的皇权更迭,各种势力的此消彼长,在北宋重文轻武的宽容环境里,形成一股股无比强大的政治力量。各种力量围绕改革前后相互攻击,造成朝政的紊乱和政策的前后不一,在这种情况下,苏轼做事只凭对得起国家、对得起良心的个性,自然使他不会因为政治斗争完全倒向任何一派,因此不论哪一派上台,苏轼都成了被打压的对象,这是造成苏轼仕途坎坷的主要原因。
2、无双国士,盛名遭人妒
陆游在《钗头凤》中写梅花时写道: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这句诗用来形容苏轼的遭遇,也是恰如其分的。在人才济济的仁宗到哲宗朝,苏轼不是因为水平低下遭人排挤的,反而是因为各方面太优秀,所以遭来众人的妒忌。这种优秀,让周围同样有名,或者无名的人,感到非常不舒服。是的,同样是人,凭什么你就名满天下,受到皇帝的恩宠,众人的追捧?羡慕嫉妒恨,这是一个经常在一起的连锁反应。所以,就像余秋雨说的:
能把四周的笔墨比得十分寒伧,能把同代的文人比得有点狼狈,引起一部分人酸溜溜的嫉恨,然后你一拳我一脚地糟践,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当这种嫉恨不断酝酿时,就会让嫉恨他的人逐渐有 “志同道合”的抱团效应。“乌台诗案”,就是这种效应的爆发点。
影视剧《苏东坡》中经历“乌台诗案”的
究其根本原因,就在于苏轼名气太盛,招致吕惠卿、舒亶、王珪、李定、沈括等一群人嫉恨。他们以苏轼在湖州任上的一首诗为依据,不断炒作和发酵,最终把苏轼送进御史台监狱。好在极力推广新法的宋神宗并不昏聩,所以在朝中一些正直之士和亲朋好友的帮助下,苏轼得以保全性命,被发配到黄州任团练副使。
乌台诗案发生的时代,正是中华文化大繁荣的宋代——文人地位高度提升的宋代,但苏轼的遭遇,让我们再次看到了一个可怕的现象,那就是无论文明如何发展,人性的卑劣和丑恶,在制度的局限下,只能被文明所包装和压制,却难以彻底消亡,并随时爆发出可怕的能量。
3、 秉性难移,真纯世难容
从黄州开始,苏轼的人生,基本上就在反复贬谪和外放中结束。而这其中的原因,除了因为改革前后的朝政不宁,苏轼过于名显遭人妒忌之外,还与苏轼真纯难改的本色有关。
苏轼是一个心中有国家、有百姓的真君子,所以是一个闲不住的人,被贬到地方后,仍然一心一意为百姓做事,而不在乎他的这份热情会给自己带来什么,这在他初入仕途的凤翔府签判任职上就表现得很具体。
在凤翔时,他把他给朝廷的《进策》中提出的政治主张,在这里一心一意地落实着。三年的凤翔任职,他改革衙前之役、查决囚犯、赈济灾害、修筑东湖,都是苏轼为凤翔人民做的实事好事。可以说,凤翔是苏轼政治生涯的起点,让胸怀“致君尧舜”理想的书生完成了从纸上谈兵到实战演练的蜕变,仕途的历练让苏轼的政治主张开始走向成熟。
但苏轼做这一切时,丝毫没有考虑朝廷的权贵们怎么看,会触动那些人的利益,所以当他把亲眼所见的现象和改革的对策向朝廷献上时,自然会遭到权贵们的打压。
影视剧《苏东坡》中的苏轼
后来在徐州、在密州、在杭州、甚至贬谪黄州、惠州、儋州时,苏轼都一门心思投身为百姓办实事中,他不仅爱干事,更会干事,是一个出色的干才,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流芳后世是对苏轼最好的评价。如徐州治水、密州赈灾除盗、杭州疏浚西湖,黄州救助弃婴、惠州造桥,建公立医院,引水、儋州教化生民等,都是苏轼做出的杰出贡献。但苏轼入仕本不为做官,所以并不懂为官之道,不会韬光养晦,更不会左右逢源,因此他给百姓做得好事越多,敌人对他的嫉恨就越严重,打击就越厉害,而他或许不知道这一切,或者知道了也毫不在乎。
而且,苏轼从不会虚伪,更不懂和不屑厚黑之术。比如贬谪惠州时,他因为高兴,写下《纵笔》一诗:
白头消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
朝廷的权贵们本来想着让苏轼从此彻底消沉,最好自己走向毁灭,但他达观的个性,却让他不论走到哪里,都能找到人生的活路。小人们见不得美好,苏轼活着,就是一面镜子,映照着他们的丑陋,所以他们便不遗余力地一再打击苏轼。
他们见苏轼在惠州还过得如此惬意,那就再贬,他又被贬到了海南岛,从此再无缘京城。
苏轼的可爱和可敬,正在于此,不管环境如何变化,但不改其率真本色。这也是苏轼虽不容于当时,却流芳后世的真正原因。
令人稍感欣慰的是,苏轼能在一次次遭贬谪活下来,的确要感谢宋代对文人宽容的政策环境。但其它朝代的许多遭贬谪的文人,恐怕就没那么幸运了。
在中国历史的长河中,文人因为“学而优则仕”后,像张九龄一样走向成功,实现文学创作和功名荣耀双赢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是像苏轼、陈子昂、韩愈、柳宗元、秦观、辛弃疾等一样的不幸者。他们在不幸中,把高贵的精神、真纯的性情,不朽的贡献永远写在历史中,成为文人士大夫汲取不尽的精神养料。这种不幸,既是后人对他们的赞歌,也是对那些造成他们不幸的封建制度、文化糟粕、人性丑恶等无情的嘲讽。
有志难舒的辛弃疾
所以,我们将文人“学而优则仕”后,以张九龄为代表的人生幸运者,苏轼为代表的人生失意者进行对比,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文人们在儒家思想的召唤下,普遍具有建功立业的强烈愿望,而他们在学养、人品等方面具有的美好精神底色,使得他们在皇权政治下,并不谙熟,或者不屑于察言观色、左右逢源,又不能像真正的政治家,用极度的坚韧来积蓄力量,厚积薄发。所以,纵然他们才学出众,能力过人,入仕后人生是否幸运,能否在更高的舞台实现更大的人生抱负,不仅取决于他们个人能力和素养,更取决于皇帝的态度和朝廷气氛的好坏。说白了,他们到底还是文人,哪怕有从政的品行和能力,但终究不是政治家,进入仕途后或幸或不幸,完全由当时的政治环境决定。
所以,像吕惠卿、赵孟、钱谦益这样的文人,虽然也名满天下,入仕后也曾有人生得意的辉煌,但要么热衷于政治,撕掉可贵的美德面纱;要么卑躬屈膝,甘做统治者的奴才,早已失去了中国文人的底色,算不得真正的文人。而比之于他们,选择用归隐保持人生率真和自由的陶渊明,干脆不入仕的王冕、金圣叹等,却倒有很多可爱和可敬。
但是,无论“学而优则仕”后幸运,还是不幸,永远让我们感动和敬佩的一点就是,传统文人们用他们执着的选择,体现了他们的人生风范之美好。这是一种极其宝贵的精神财富,它让后人在品味文人的仕途人生时,会不自觉地被这份信仰的可贵,这份追求的执着,这份率真的可爱所感染,在商品化的时代,仍然相信有一种高贵,不仅存在于先贤的故事里,也传承在我们的文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