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学写作59：第32回⑤洞若观火宝钗体贴云丫头

宝玉羞臊跑远，袭人心里却越想宝玉刚才的这番表白，一定是因黛玉而起，越感觉他俩将来难免会爆出丑事，就越想着自己原本笃定的未来突然变得不确定起来，于是“也不觉怔怔的滚下泪来”，心里开始认真琢磨，怎样才能避免这种情况真的发生。

这一段文字，既是曹师对袭人这位目击者的第一、第二反应的描写，也是对“袭人”这个角色的进一步深度刻画，同时为后文情节发展设下伏笔----事关自己“美好”的未来，袭人同学必将舍命捍卫自己的权益。正是这种驱动力，才会驱使袭人同学在后续情节中发挥出一举定乾坤的作用。

袭人这边正在细细思量“裁疑”，宝钗同学从那边走来，笑着问袭人：“大毒日头底下，你出什么神呢？”袭人忙笑着回答了一句直到今天仍被广泛引用的经典对白：“那边两个雀儿打架，到也好顽，我就看住了。”曹师笔下新意迭出，思维转换匪夷所思，这一点，也是后世学者最难学会、学精之处。

宝钗问袭人宝玉穿正装急匆匆地去做什么了？自己刚想叫住问问他，结果想到他近来说话越来越没个正形，就放弃了。袭人回答说，是老爷叫了去。宝钗又忙道：“嗳哟，这么黄天暑热的，叫他做什么！别是想起来生了气，叫出去教训一场。”袭人笑说不是这个，是有客人要见。宝钗又道：“这个客也没意思。这么热天，不在家里凉快，还跑些什么！”袭人回道：“可是呢，你说说么！”

曹师在这一小段文字中，再次放入了大量暗示。一是宝钗跟宝玉走了正面，结果被忽视；二是宝钗借机向袭人打探宝玉动向，对宝玉的关注程度明显提高；三是宝钗跟袭人一样对宝玉同学的身体状态非常关心；四是侧面写贾雨村顶着酷暑来贾府拜访，显然用心良苦。

宝钗接着又问：“云丫头在你们家作什么呢？”袭人笑道：“才说了一会子闲话。姑娘瞧我前日粘的那双鞋子，明日烦他做去。”由此，自然转入第三十二回的第五个场景“宝钗体贴云丫头”，归入贾府气运线。

宝钗听见袭人的话，先“两边回头，看无人来往”，才笑着说：“你这么个明白人，怎么一时半刻的就不会体谅人情”，接着说近来看湘云的神情，加上听了些风言风语，发现湘云在家里竟然“一点儿作不得主”，他们家针线上的东西，都要湘云他们亲自动手。还说湘云这几次来了，见没人在眼前，“他就说家里累的狠”，自己再问她两句“家常过日子的话”，“他就连眼圈儿都红了，口里含含糊糊，待说不说的。想其形景来，自然从小儿没爹娘的苦。我看着他也不觉伤心起来。”

宝钗这段话，是为了与第二个场景中形成呼应，详细解释了为什么湘云对宝姐姐如此推崇和尊敬。重点传递三个信息：湘云这样从小儿没爹娘的孩子很苦；湘云现在过的很委屈，完全不是主子姑娘的模样。第二个信息同时与上一回湘云刚入贾府时，自己连穿什么衣服出门都做不了主的尴尬形成呼应。第三个信息，则是衬托宝钗同学对家务事惊人的洞察力。

袭人这时候“将手一拍道：是了，是了。怪道上月我烦他打十根蝴蝶结子，过了那些日子才打发人送来，还说是这样粗打的，且在别处能着使罢，要匀净的，等明儿来住着再好生打罢。如今听宝姑娘的这话，想来我们烦他，他不好推辞，不知他怎么在家里三更半夜的做呢。可是我也 糊涂了，早知是这样，也不该烦他了。”宝钗道：“上次他就告诉我说，在家里做活计作到三更天，若是替别人做一点半点，他家的那些奶奶太太们还不受用呢！"

这段文字，曹师用递进法写湘云可怜：袭人认为湘云受的苦，是第一层：每逢自己有托付时，湘云就得熬到三更半夜做活；宝钗陈述的苦，更进一步：湘云平时就得每天做活到三更，言外之意，如果替袭人再做点什么，几乎要彻夜不眠了；况且替别人做一点点，家里的太太奶奶们就都不高兴。

袭人接着说起宝玉偏偏就是“小爷”脾气，从不用家里专做针线的“粗鄙佣人”们摆弄过的东西，而袭人自己又忙不过来。宝钗就笑着出主意：“你理他呢，只管叫人做去，只说是你做的就是了。”袭人道：“那里哄的过他，他才是认的出来呢！说不得我只好慢慢的累去罢了。”

这三句话，隐含三条信息：宝玉审美、辨识能力上佳；宝钗心里没有袭人那种“愚忠”的条条框框；袭人对宝玉确实非常了解，已经摸透了宝玉的脾气习性。同时，曹师也侧面暗示读者，宝钗同学对宝二爷远不如袭人上心。

宝钗见此情景，就笑说：“你不必着急，我替你作些如何？”袭人笑道：“当真的这样，就是我的福了，晚上我亲自送过去。”

这一小段文字里，曹师刻意安排宝钗很突兀地提出可以帮袭人做些活计，就是为了提醒读者两点：宝钗也能做相当不错的女红；宝钗对宝玉的关注度持续上升。同时，曹师重点突出了宝钗的演技，对袭人非常亲和，毫无主子姑娘派头。

站在袭人的角度，她对宝钗的态度，也并没有像一般丫鬟对主子的那种低三下四。通过这些细微的描写，曹师从字里行间向读者透露出袭人早已认定自己此生必将是宝玉的屋里人，因此一举一动，俨然是怡红院的半个女主人。这段文字仍可看作曹师对袭人的深度刻画内容之一。最近几回，曹师不惜投用大量文字，精心对袭人这个角色进行深度加工塑造，不难看出，接下来必定会有关于袭人的“大动作”。

“情节合情合理、进退自如，文字从容淡定、一丝不苟。”这是《红楼梦》重读至今萧遥的最大感受，也是我们在以后的小说创作中必须牢记并努力追求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