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问IT国产化：何为改变中国缺芯少魂局面的正确姿势

来源：《财经》杂志

文 |《财经》记者 周源

2019年的中国科技产业堪称最受关注、最不平静的行业。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大事件：从年初的孟晚舟事件，到华为、中科曙光、海康威视、旷世等十余家中国知名科技公司相继被美国商务部列入实体名录，再到近期某类AI软件被禁止出口中国，几乎件件都引发了充满分裂与对立情绪的广泛讨论。

尽管不少有识之士公开呼吁谨防中美“科技脱钩”，但美国政府这一系列“封杀”操作的确引发了隔阂与防备之心。过去一年，中国科技公司和从业人士最迫切的“远忧”是：要行动起来，避免未来被“卡脖子”；也有知名咨询公司中国区合伙人向《财经》记者表示，孟晚舟事件之后，中国企业CIO们普遍变谨慎，纷纷婉拒去国外考察的商务邀请。

这种防备之心短期内显然难以消除。现实是，2019年，从政府到行业，再到公司，都在助推“IT国产化”潮流，表象是大量的公司与资金正涌向这个赛道，IT国产化春天已来。

所谓IT国产化，简单地理解是鼓励和使用中国公司自主研发的IT设备、软件及服务，以支持中国自主科技产业，降低对外国科技公司的依赖程度。

普遍认为，IT国产化主要面向以党政军用户为主的政企办公市场，未来可能逐步扩展到金融、电力等重点行业。

虽然《财经》记者目前尚未查到明确指出“IT国产化”目标的政策文件，但大央企大公司们的动作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中国电子信息产业集团有限公司（China Electronics Corporation，简称中国电子）提供电子信息技术产品与服务为主营业务，拥有22家二级企业，控股14家上市公司（截至2018年底数据），是中国最大的国有综合性IT企业集团。2017年起，中国电子最重要的动作是通过收购、投资、控股等手段打造并不断完善“PK体系”生态。

所谓“PK体系”，指以国产处理器飞腾处理器Phytium和麒麟操作系统Kylin为核心，构建出从芯开始的国产IT数字化解决方案，核心目的是培养基于国产芯片与操作系统的IT生态，期望改变中国“缺芯少魂”的局面。

中国电子开了先河之后，中国电科迅速跟上。

中国电科科技集团有限公司（China Electronics Technology Group Corporation）是中央直接管理的副部级军工集团，主要从事国家重要军民用大型电子信息系统的工程建设，重大装备、通信与电子设备、软件和关键元器件的研制生产。

目前，中国电科通过联合产业内合作伙伴、子公司、参股公司等，逐步建设覆盖操作系统、数据库、中间件、管理软件IT产业链布局。

这使得当前中国IT产业逐渐形成一种现象：天津飞腾、人大金仓、中标麒麟、云计算公司易捷行云（EasyStack）等公司背后要么“站着”中国电子，要么“站着”中国电科。

国企之外，中国最大科技公司，也是民营企业的华为也在积极发展以鲲鹏处理器为核心的鲲鹏生态。

面对一个未来大概率发生的长周期趋势，有三个问题值得探讨。

问题1：：IT国产化应持怎样的心态？

多位行业人士向《财经》记者表示，IT国产化固然重要，但从业者应始终保持足够的开放与创新，所有的创新都应站在巨人肩上进行创新，为用户带来新价值，而非重新造轮子。

比要求从业者素质更值得关注的是政策环境。当机会出现时，总会涌进大量的投机客，只有引进足够公平与开放的市场竞争机制，才能保证被留下的是金子，也才能最大化地保证各方的利益。

问题2：面向政务办公的IT国产化市场能起多大作用？

纵观全球，通用计算芯片提供者主要是英特尔和AMD，其中英特尔占据了90%的市场份额，绝对的市场主导，而且英特尔和AMD都是基于同一种计算架构（x86架构），属于同一种计算生态。

这种现象暗含着IT产业的客观规律：不像食品领域可以存在多个玩家，在IT产业链，越往上游走，越是寡头垄断，不仅玩家寥寥，而且常常出现“老大吃肉、老二喝汤，老三想办法活下去”的局面。反观中国，目前存在着飞腾、龙芯、鲲鹏、海光、申威等多种处理器，这显然不符合芯片行业的生存规律，需要通过公平竞争淘汰落后产品，让资源更加集中。

此外，业界有一种观点，认为国产芯片之所以发展不起来，是因为没有足够的应用机会，一旦采用行政手段强制提供应用的土壤，国产芯片以及各种软硬件就能茁壮成长。

多位芯片专家向《财经》记者，上述“以市场养技术”的逻辑或许对应用软件有用，但是对发展底层基础软硬件，尤其对发展芯片而言，只是条件之一，而且，党政军政务办公所带来的市场容量也只能算杯水车薪。

根据西南证券预测：当前我国共有公务员和事业单位人员 4719 万人，按 1.2 的人均 PC 配比，合计需要 5663 万台 PC。假设每台 PC 芯片售价 1500 元，我国公务员及事业单位市场可替代空间为 849 亿元，加上服务器芯片可替 代市场空间 310 亿元，我国 PC 和服务器芯片国产替代市场空间 1159 亿元。

这一数字看似庞大，但是对比英特尔数据就知道并不高。英特尔财报显示，该公司2019年第三季度PC和服务器芯片的营收为1138亿元，而且，为了维系行业主导地位，每年将10%以上的收入投向研发（2018年是929.48亿人民币，占全年收入19%）。

因此，面向政务办公的IT国产化只是一个发展契机，抓住该机会，在完全开放的商业市场实打实地创造新价值，才是立足之本。

问题3：IT国产化追求什么样的目标？

显然不是追求通吃IT产业链。

2018年在中兴通讯被美国商务部制裁时，曾有政府高官向《财经》记者表示，当今世界，没有一个国家能完全控制科技产业链，只要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制衡相互依赖就是理想状况，中国追求的是在全球高科技产业链上把握一个或几个关键环节，例如中国台湾公司台积电掌握了全球50%以上的芯片代工生意，台积电就是能够产生制衡力的企业。

关于IT国产化，不同的机构和个体站在不同的立场，自然有不同声音，有一点可以明确的是，在春天来临时，种什么、怎么种，外界给予怎样的雨水、光照和土壤，决定了秋天能收获什么。

站在IT国产化的早春季节，祝福中国科技产业未来能生长出真正有全球竞争力的科技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