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旅痕」“丑人”托宾在中国课上宣称“写作就像弦乐四重奏”
回想2015年的12月24日,“这些日子天黑下来时,风还和缓。”这是中篇小说《长冬》的第一句。上海的夜晚也适用于这个句子,衡山路天平路口,一家书店门前支起半人高的海报板,当今英语文学界重量级人物科尔姆·托宾的脸微侧着出现在海报上。
重量级的托宾竟然长得这么“丑”而“凶狠”
在微信上看到99读书人副总编彭伦发出的一则消息:托宾将在这一次的中国之行中在上海开授一次写作课,按照流行的说法,叫做“写作工作坊”,晚6点到9点半,期间包含一顿简餐,收费600元人民币。许多人在第一时间往指定账号里打入了指定的金额。在转发这条消息到朋友圈之后没多久,有位身居美国西海岸的朋友评论道:“天哪!这是谁?世界上居然有这么丑的男人!”
正是因为这个,朋友吴越才注意到托宾的容貌。确实,他绝对称不上英俊,如果他不会因此而生气的话,我得说,他长了一张“典型的”凶狠的脸。屠夫?变态杀手?科学怪人?随你想象。高耸的额头、深陷的浓褐色眉眼、从鼻翼挂到下巴颏的两道完整的法令纹,以及在已经够长了的下巴下面又紧接着一个硕大平滑的下巴,还有那严肃的、似乎总在离索群居的目光神情,生活中有这副尊容的人失意居多,悲剧气息浓重,也多半性子暴烈,言谈粗鲁。然而,当我注意到他的长相时,油然升起的并非恐惧或者陌生,而是某种缱绻柔情:看,这就是那个细腻、敏感而温暖的人,他藏在这大个子的面具下;他的古怪只因为内心受过深刻的伤害,而终生带着瘢痕——咳!谁又不是这样呢?你只要读过托宾的小说,就肯定能明白我的意思,虽然书店门口支着海报,但工作坊并不在书店内部进行,而是在几步开外的一家男装店的二楼。这倒也与已经公开出柜了多年的托宾的气场隐约相契。
在等待托宾来到的时间里,谈论他的容貌依然是一个话题。吴越说“我觉得他像中国的寿星,因为他有,”一个青岛来的女孩把手举在刘海前面晃了两下,“像寿星一样的额头。”人们陆续到达,一多半是年轻人,其中又有一多半是女孩。有一些人在之前的两场活动中打过照面——在复旦大学的主题演讲和在上海图书馆与中国作家毕飞宇的对谈——相互已有些零星的谈话。
根据彭伦的统计,36位听课者当中,颇有些是从外地赶来的大学生。此行的另一个目的是到《收获》杂志社送稿子。也有一些略显成熟的学员,比如张女士本人在一份行业文学期刊任职编辑,也是一位编剧和小说作者。而吕女士则是为有志于报考哥伦比亚学戏剧系的女儿前来,她准备了一枚录音笔,必要时,还将用手机拍摄视频。
托宾曾在斯坦福、普林斯顿、纽约等多所大学教授英语文学与创意写作,如今他正落脚于哥伦比亚大学,是英语写作界重量级的名人。
托宾在上海的的“创意写作课”如期进行。
小说的开头是从想象一个空间开始的
根据吴越的记述,“托宾架着标志性的红框眼镜(这让他看上去有点像一头鹅),身着白衬衫、宽阔的黑西装敞开,带起一阵风。将臂弯里的灰青色羽绒外套展开在小沙发的木质椅背上,安静地等待着翻译。他的身形比印刷品上的更为高大,动作却并不显得笨拙,他依然严肃,不笑,以至于没有按惯例说一两句用来拉近距离的俏皮话。从作品中臆想的那种脆弱的感觉却消失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明确而坚定的人。一个摇橹的人,即将带我们登上船,去看一看作家内心的漩涡。”
托宾讲课一开始说的,就是小说的起始:“一个小说的开头是从想象一个空间开始的。比如,闭上眼睛回到你7岁时的一个夜晚,父母出门了,你一个人在家,躺在床上,想象自己也去了父母现在所在的那个空间,一个聚会,或者一个舞会,你看见了什么?他们在谈论什么?他们有什么动作?发生了什么事件?”
“某种程度上,作家就是一个透明人,一个幽灵,作家是去想象没有发生的事情,或者,如果你做了与眼下不同的另外一个决定,会发生哪些另外的事情?这些,就是虚构的开始。你未做之事,就是小说开始之处。小说是记忆与想象的混合体。你几乎熟悉、几乎知道、几乎可以经历的那些,才是最重要的。”
托宾在提示学生想象一个聚会的群像。他所依据的底本,是他的爱尔兰老乡先贤詹姆斯·乔伊斯的《死者》和新西兰女作家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花园茶会》。这两个名篇都有着精彩绝伦的场面群像描写。
“即将陆续有人进入这个屋子,”(此时王小二走了进来,坐在靠近门口的一把椅子上,给我发微信说“还好没有迟到很久”)托宾站着,双手举得很高,几乎背贴着墙面,像是从平行的支撑中获得推动力,“你来为他们的到来安排时间,次序,这当中一定会发生激动人心的东西。想象你的生活中有没有一个经常喝醉的舅舅?他会不会成为亲戚们的话题?你的镜头扫过一个又一个人,逐渐定在一个人身上,然后,从这个人的视角看出去的事情就成为了你的叙述视角……”
托宾总是要一口气说完很长很长的一大段话,才停下来,从小圆桌上拿起水杯喝水。尔后专注地盯着翻译,就像他听得懂中文、要替翻译考虑字句的译法是否准确似的。
想象、目标、节奏、细节:托宾的文学创意还有许多亮点
托宾在他的“创意写作课”上娓娓道来——
要从真实的空间开始想象,把你认识的人安排进来。詹姆斯乔伊斯在意大利写了《死者》。当他身处意大利,去想象故乡都柏林最显著的特征时,他想到了好客。在都柏林,人们是会把朋友、甚至不相熟的人邀请到自己家中来款待的,意大利人并不这样。于是他写了一个发生在好客的都柏林老姐妹家中一年一度的大聚会的故事。《死者》中写到人们聚会的那栋楼,是真实存在的,就矗立在河边,从楼上可以看到有谁进了院子,乔伊斯在这栋楼里待过,因此他能够把握物理意义上的准确。
你也可以训练你自己想象自己是他人,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比如,我在当记者时,曾长时间地观察法官,有一次,当我盯着一个有权有势的法官,忽然想到他也曾经是一个小婴儿的时候,忽然觉得很有意思。我把“他”带回到了我出生的那间屋子,我记得那间屋子的浴室照明开关在门外,我姐姐每次一进去,我就在外面把灯关掉。就这样我写起了小说。我是在西班牙的时候想写爱尔兰,回到爱尔兰好几年后又感觉到可以写巴塞罗那了。不同的地方留给你的印象独特而持久,气味,雨,噪声,甚至每个国家即将下雨前的征兆都不一样,只有生活在那里的人才懂得。
当你要写一部作品之前,你可以做很多关于它的梦,你就有很多借口来偷懒,当人们问你在做什么时,你可以回答说,我在想我的那本书呢。你可以做一些出离常规的事,比如坐地铁时在不经常下车的地方下车。在这种时刻,会有一个具体的句子来到你脑中,这就是你小说的开始了,你得抓住它,不必等到它变成更多的句子,而只需要让气氛酝酿得足够浓郁,你只管往下写。比如,有一次,一个句子忽然来到我脑中,“整个城市是一座空旷之地”,我就沿着这个句子写了下去。你不必知道后面如何发展,你只需要让它带着你去寻找。
当你开始写作后,你得每天定一个目标,比如,回家后直到上床前必须写够三页,否则不能上床睡觉。你得控制你的时间和节奏,一边写一边不断地重读和修订,当然,如果你足够勤奋,也可以晚上写作,第二天早上起来重读,你总能读出一些怪怪的地方,修改它,继续下去,接着你会发现需要修改的地方越来越少,因为故事走上了正轨,有了它自己的生命力。
写作的节奏有时很快,有时也会慢下来,写得非常详细,你放心,读者不会被丰富的细节惹烦的。谈到细节,一些是硬细节,是为人物准备的,另一些是软细节,为了使读者感到时间的流逝,还有些细节,是为了填充时间。比如,《花园茶会》开始,搬花、送花的那些描写。
划重点:重量级的托宾语言出彩“写作就像弦乐四重奏”
请注意,托宾的“创意写作课”讲到了高潮部分——
你不必写全ABCDE,你得写A,B,D,没有C,或者藏起了C。留一些空白,留一些休止符。
故事的中间,要有一些变化发生,增加一些色彩。比如,我写《长冬》时,写到母亲已经失踪了,要到明年春天才有条件去寻找她。这时,我加入了一个人物,一个年轻人,要他们家里来帮佣。
写作就像弦乐四重奏,开始的音符是由一种乐器演奏出来,慢慢的加入两把提琴,比如,《死者》中,舞会一边在进行,人物群像一边在铺开。在张弛与交织之间,其实作者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不妨可以误导一下读者,扰乱一下他们的判断,也可以让读者休息,甚至使他们倦怠,放松了警惕,以为太平无事,然后你就可以猛的一下击中他们,给一个惊吓。小说的结尾是第四把小提琴。不圆满的小说才是好的小说,不要满足读者的期待,比如《长冬》的结尾,秃鹫盘旋之地的下面,并没有母亲的尸体。另外你可以看到,《死者》写到接近结尾的地方,男主人公已经相当接近于乔伊斯本人了,而你之前没有注意到的一部分会成为小说的主题。小说最后的声音是一种非尘世的诗化的语言,是一种催眠术一样的语言。
小说有趣的地方在于,一段话,6句话,极端一点地说,上下每一句都可以彼此矛盾,但并不显得突兀。而这一切都发生在3秒钟的阅读里。比如,第一句:他感觉这个戏演砸了。第二句:他希望自己的感觉是错的。第三句:不,肯定砸了。第四句:尽管人们都在向他祝贺。第五句:或许这些人当中还是有人喜欢它的。第六句:但是他知道彻底完了,心里一片冰凉。——你感觉到了吗?
如果要我再提一些忠告的话。那就是,写小事情,不要写大事情。哪怕是托尔斯泰写《战争与和平》也是由小事情写到小事情,不要以为战争、革命这样的大事件的戏剧性地铺开来写,这不是好的写法。在宛若无事发生的气氛中发生了一件不对劲的小事情,一个非常偶然的小意外,就会使一切都发生改变。
人物一定要有多个特征,要我说,一个人要有5个特征才行。除了说点他的这个,还得说得他的那个。比如,他是一个好人,这不够,地写道,他是一个好人,但也是一个好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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