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南驻马店抗洪抢修京广线的亲身经历

年轻人爱憧憬，年老人爱回忆。的确，我们都是年逾花甲，奔七奔八的人了，往往都肯回忆往事。但作为铁道兵一员，使我最难忘的是1975年8月我随连队前往河南驻马店遂平县去抗洪抢修京广铁路的历历在目的往事。

一、灾情就是命令，整装出发

那是1975年8月8号，当时我作为刚入伍不到一年的新兵在三连三排九班，我正趴在床铺上写东西，突然听到勤杂班老班长翁春枝在院内喊：“各班出一个人来抬大米，要打仗啦！” 于是我立即跑出去到炊事班，已有战友在搬东西。

我蹲下去背靠麻袋，眉头一皱一咬牙，吭一声把一袋大米背起来(约200市斤)顺着土路向南朝花果车站走去，然后装车。搬运物资中听老兵说：你们家乡遭水灾了，军委命令我们去抢险救灾。我方知道部队要开拔到河南驻马店。

紧锣密鼓，连首长集合部队，副连长李发昌在队前讲话：“河南驻马店地区遭受了千年不遇的水灾，从8月3号到5号三天降了平时一年半的雨量，有二十多个县的人民生命财产受到严重威胁。京广铁路从确山至焦庄段102公里被冲毁，上级命令我们赶赴灾区，抗洪抢修铁路，现在就出发。”

我们连急速上了两个闷罐车。上车前记得连长陈林科还宣布了第一梯队和第二梯队。列车穿过我们平日施工的红卫三号洞呼啸着驶向河南灾区。

二、到达重灾区遂平县火车站

一路上，我们每一个战士扛一枝枪，坐着背包，在车厢内随着咣噹咣噹地晃动声前行，心里想着灾区到底什么样？当列车从湖北到达河南信阳后，时儿阳光灿烂，时儿白涮涮大雨，我才想到在家乡时常说的那句话：隔犁沟下雨(即牛拉犁时犁沟这边晴天，犁沟那边下雨)。

▲京广铁路遂平段，50吨的火车车厢被冲走5公里

再往前走，铁道已经无法正常承受火车运行，我们在车厢内已感到摇晃的厉害，速度显然很慢。再往前，看到一桥下掉下的火车头，还有一具尸体。那可能是火车司机吧。再往前行到达驻马店时，车已停下，听说车已不通了。

此时，另一车厢里通信员郑金和通知我们车厢里的三、四排战友到一、二排车厢去，由指导员陈喜通作战前动员：“所有物资必须人抬肩扛运到二十多里前面的遂平车站。”然后我们分头行动，背着枪和背包，一人扛一个铺板往前运，我记得我还背了两个铺板。返回后开始抬大米。

我和我们班的吴传斌(贵州苗族，戏称吴老贵)抬一袋大米，因吴老贵在家没用肩扛过东西，他的肩不耐用，走十几米就要换肩，行走很慢，我在后面憋气埋怨。

天又下起大雨，走到泥泞的路基断头处，深一脚浅脚下坡时，梁华开教导员出现在我面前，他搀扶着我下了5米多高的斜坡，然后我们从被冲翻过来的铁道枕木上(枕木底朝天，下面是水潭)一步一步走过了深水潭，再上坡后不久便到了遂平车站。

一眼看到车站的列车东倒西歪互相碰撞，一个火车头被水冲出几百米远，车上还卡着一具尸体，两条白肌肌的大腿有斗那么粗露在外面。站台上四个树桩上栓着四具骡马死尸，已腐烂发臭，气味呛人，苍蝇遮天蔽日乱飞。

被洪水掀没了盖的砖房墙里面圈了一百多个十来岁小孩，是在水里救上来的，手里拿着卷饼在吃(飞机空投的饼)，已无家可归。

天空突然又下起暴雨，我只好用一块塑料布拉在墙和树上，搂着枪靠着装着大米的麻袋睡了一晚上。次日，我们连队来到尚庄公社的一个村(记不得叫什么名字了)的一块种红薯的高地上扎帐篷、安伙房。其他各排立即投入抢修战斗。

三、激战酷暑一月半

到达抢修现场，一眼望去，周围一片汪洋，十几米高的窜天杨树被水冲倒后梢上挂有衣物，树干下有百姓用塑料布遮雨冒出炊烟，锅里煮着发了霉的粮食。京广线抢修沿线，军民抢险救灾、抢修铁路人员熙熙攘攘，来往穿梭如蚂蚁搬家一般。夜里灯火通明。

连长陈林科不知和哪位战友抬着土筐小跑上坡。我三排的一位福建建瓯兵陈炳汉把扁担挑断，就砍杨树杆代替，树皮将光着膀的肩上皮肤磨烂流血，排长陈良登看了心疼说:“陈炳汉，给你换换吧。”陈炳汉说:“没事，我能坚持。”我知道那时陈老兵已是一位共产党员。

由于灾区的土质问题，又因被洪水淹后表层稀软，必须铲去表层用中层土才能垫路基。此情况下机械用不上，只能靠人工，人抬肩扛。原路基两侧原有水沟无法跨过，我们就用切断的钢轨横搭起来，人人练就了过独木桥的功夫。

按照上级指示，我们七天抢通了便道。在半天的休息中，连首长把我们集合在驻地堰头下的阴凉处作动员：“铁道兵不能下，还要上，再调七个师八个团。完成正线修复任务。”啊!我还以为换部队呢!修复正线，不是十天半月功夫。但须争分夺秒，不分昼夜地干。

记得每天给各连分任务都是杨副营长在现场指挥(他是朝鲜战场下来)，我们连每天五、六十米长，五米多高的双线路基一天就起来了，比别的连队都超前完成。为保证工程质量，副排长连秀武看见土内一根草就用手拽出来。

由于土中水份多，筑起的路基人走上去脚踩下是一个坑，又向前一脚又一个坑，后坑便平了。我们发明一个词:“橡皮路”。便线通时火车一来，枕木连钢轨都陷在路基土内。我们每天只穿裤衩，腰间系着水壶。水壶在我们小跑时拍打着屁股。我清楚地记得我每天至少喝八壶水。

炊事班黄声同、熊起满挑饭筐和水桶走几里路来到工地，我们先抢的是往自已水壶里灌水，然后才是吃饭。由于我连来时只带冬瓜和大米，我是河南兵爱吃面条，只有一连吃面条时老乡从帐篷下偷偷给我倒一碗。

伙食很艰苦，有一天中午在驻地，我们排先回，我看到二排由副排长任少平带队，见到副连长便发牢骚：“战士们这样辛苦，连咸味都吃不上”。副连长说，“没菜了”任排副说：“哪怕用点盐水让同志们用筷子沾沾也行啊! 总比吃甜饭强”。

后来在上级的关怀下，连队调整了伙食，增加了绿豆汤，为战士们降温防暑，又增加了肉食，为战士们补充营养。

文书王洪湍负责新闻报道，但现场喇叭设在一连工地由一连播音，记得赵旭才是连队让他写报道，有一天他找我说：能写两篇吗?我即挤时间写了我们排长陈良登带病坚持的事例。谁知播音时把个“登”字念成了“奎”字。我听见后还争论了几句。

京广线是我国的南北交通大动脉，每天有一百列对开火车通行。上级命令必须保证十月一日前通车。我记得我还写了一首小诗，现只记得最后一句:“铁龙飞奔把礼献”，意思是说国庆节前保证火车飞奔向国庆献礼，现场喇叭里也播了。

还记得我们吃水都是在污染的河里挑上来，用白矾沉淀后才能食用。有一天我从河里去挑水，看见我的老副班长张有利和副连长抬一块大石头往上抬，我想替换副班长，副连长瞅瞅我说:你恐怕不行吧。

有一天夜里我在营部帐篷前站岗，那时为防狗咬人，规定哨兵每人五发子弹，发现狗咬人可开枪打死。在月光下我看见一群狗在远处咬一具死尸，因较远我也没有开枪。抢修现场上下班路上到处是死人和死畜，气味呛人，每每路过我们都捂着鼻子。

天上的飞机低空飞行撒药消毒。有些飞机空投食物把望着飞机追抢食物的人砸倒在污泥里。我还看见现场一桥上两个军人扶着一位浑身泥巴的老汉，听说已在泥沼里埋了五天刚救出来。

还有一个情节是：有一天我们工段北有个大水潭，需用麻袋装土堆积把水挤出来(因现场无抽水设备)，其他部队的兵怕水中有死人，无人敢下水里堆码，此时陈林科连长脱掉上衣，往地上一甩，扑通一声跳入水中，战士们纷纷跳下。

此时其他兵种的人惊叹地说：这是什么兵种啊！的确，我们铁道兵在困难面前是不低头的。随着抢修进度的节节推进，正线基本抢通了。一天看到飞机向下撒传单，我追着飞机抢纸片，想看看中央及军委的慰问信是什么样子的。

团长刁树贵也坐车来到现场看望我们，听说他的吉普车在路上前轮跑掉一个滚出一百多米。团长说：这次抢修现场的飞机比朝鲜战场的飞机还多。

▲万里同志和铁道兵政委吕政操代表党中央和中央军委，在河南省委书记刘建勋的陪同下，在帐篷前看望了我们。

记得是九月的二十三日还是二十四日，万里同志和我们的铁道兵政委吕政操一同代表党中央和中央军委，在河南省委书记刘建勋的陪同下，在营部帐篷前接见了我们一、三连全体指战员。

我们列队，看见吕政委和万部长从帐篷里出来，我们热烈鼓掌。吕政委介绍说：“这就是咱们的万部长。”万里部长身着铁灰色卡几布衫，对我们讲话中有两句我记得很清楚:“你们掉了几斤肉，脱了几层皮。”的确，我那时过磅，体重114斤，额头上从帽圈处往下全身撕了一身白皮。

万部长还带去了十月一日才能公演的电影《海霞》让我们提前观看。我们连看完电影又去支援其他连队施工。我在路上边走边打瞌睡。

四、班师回营

一九七五年九月二十七日，我们胜利完成京广铁路抢修任务，乘车返回湖北十堰市二堰沟连队驻地。一路上路过信阳等车站，看到鲜红标语：“热烈欢迎解放军从灾区胜利归来。” 人们挥舞鲜花和花环，还有乐队欢迎欢送。到达十堰白浪车站，团部驻地的战友们也是夹道欢迎。此时我感到好像电影里的战争年代部队打胜仗归来一样。

归来后，我们稍作休整，集中学习了中央军委扩大会议文件，(因为我们在灾区无时间学习，这是补课)。随后，我们连便奉命调入北京铁道兵桥梁厂。

后记：我连在北京桥梁厂期间，一九七七年后半年至一九七八年七月有两个排又抽调兵部助勤，我辅佐老排长陈良登又在兵部一段时间，服务将军楼和兵部办公楼建设。

在抢修现场的总指挥郭维成副司令员家我都去过，并经常见面。包括陈再道司令员和吕正操政委以及各副司令、副政委等高级首长，每星期都见一次面(他们都是我军的高级将领，是开国中将和上将)。

▲本文作者

以上是我多年想写的回忆，只是没空也无时机。借陈林科连长回忆之机，略作我的一点回忆记录。我们连队的杨绵华排长、谭建信排长、钟美汝司务长、李发昌副连长都相继去世了。

现只剩下陈连长和陈指导员、杨义平副指导员及我的陈良登排长，陈金林排长以及连秀武副排长，欧成豪副排长还健在，任少平副排长虽是我河南宁陵人，但我一直未有机会打听到他的情况(我一定抽机会打听到他)。

许多战友都是在连队出过力流过汗甚至流过血的。都为国家，为铁道兵，为铁一师四团三连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让我们永远记住这段历史，这份战友情谊。

写于2020年8月31日

（部分图片源于网络，感谢原作者）

作者简历

王胜利，河南济源人。1974年12月应征入伍，在铁一师四团一营三连任战士、副班长、班长、副排长两年，(党支部委员)。1980年1月退役回原籍。当过生产队长，在公社武装部民兵军训教员、民政部门帮助工作。

1986年在县法院工作，自学法律专科本科，取得大学文凭。1993年全国统一律师资格考试通过，取得律师资格证书，开始执业律师至今。具有从初级到中级再到高级职称资格。担任河南省律协第四届行政法律专业委员会委员，第五届宪法和行政法委员会委员。

河南省依法行政讲师团讲师，济源依法治市普法讲师团讲师。代理的行政诉讼民告官案件有个案被编入最高人民法院应用法学研究所2002年《人民法院案例选》总第37辑，收录在最高人民法院原副院长祝铭山主编的《中国土地行政诉讼典型案例》一书，载入《中国土地法网》《中国环境法网》。

刑事辩护有改变定性重罪八年改两年半的成功案例和有罪改无罪的成功案例。在国家、省级刋物发表专业论文近20篇，出版《法在心中》专著一部。曾参加2012年中南六省区律师论坛。

整理：顾太健

编辑：毛秘 《白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