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自行车后座与绿皮火车玻璃窗

再读朱自清先生的《背影》，泪流满面。

读书时也有那么一次看着亲人背影而眼眶湿润的情形，那是在爷爷的二八自行车后座。

小学一年级开始我成了留守儿童，三四年级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在爷爷教会我骑单车之前，上下学都是爷爷骑着那辆黑色二八大杠接送我。某天放学下暴雨，自行车上到只有半边护栏的石板桥，再慢慢滑下坡，接着小心翼翼走过泥泞窄路，终于到了正在新建的柏油大马路跟前，也终于平稳了些。

坐在后座紧抓伞柄的我稍稍向右歪身想看看前方，却不经意间看到车把上爷爷那只露在雨衣外面的手，大颗大颗雨滴砸在手背上，似乎还能看到小串水滴快速溅起又快速消失，心头蓦地不是滋味。我又微仰头，视线上移，大雨落在爷爷宽大的肩膀上，再上移，雨衣帽下是爷爷那张粘了雨水的脸，不算寒冷天气，但也有凉意，爷爷的手和脸很冷吧。那天路上车辆行人极少，周围除了哗哗雨声和自行车车轮机械转动声再无其他声响，但我内心似乎不太平静，一股热泪涌到眼眶。

我把这一次“爷爷的背影”写进作文里，意料之外，语文老师在全班面前读了这篇作文并表扬了我。后来升学搬住处，那本作文本一直保存着但也没翻起过，直到爷爷去世那年那天，再度翻开布满一层灰尘的作文本，铅笔字迹有些模糊了，但记忆一点点清晰地呈现，上学日用二八自行车接送我的爷爷，周末用二八自行车带我上街吃面条的爷爷，成为留守儿童的第一天用二八自行车接我回“家”的爷爷……带给我无限温暖的爷爷为什么早早离开了。

那年站在黑色二八自行车前望了很久，再也没有人骑它了，我再也没有机会坐在它的后座了。

那年返程去北方上学前没有带走那本作文本，是我至今都后悔的事，后来它和二八自行车是如何被处理掉的我无从知晓，只是每每想起它们都有些心痛。

绿皮火车、月台，也有我和父亲的故事。

暑假即将结束意味着和在北方经商的父母一起生活的日子即将结束，所以对上小学的我来说假期再长都算短。

那年暑期尾声之际随家乡邻居阿姨和她女儿返程回家，爸爸送我们到火车站，当时没有买到三连号的座位，邻居阿姨便去协调换座，而爸爸站在站台上透过车窗看着我和邻居妹妹，邻居妹妹当年毕竟年纪小，几分钟没看到妈妈人影于是开始大哭，火车将开车门已关，窗外的爸爸只能蹙着眉头大声问“怎么了”，车厢内人声嘈杂又隔着厚玻璃窗，我的回应爸爸没有听清楚，好心的邻座姐姐马上在报纸上写下四个字给爸爸看。

不知从哪一秒起我的鼻头开始发酸，强忍泪水，也许是从邻居妹妹眼泪止不住开始，也许是看向窗外的爸爸开始，也许是看到报纸上“她要妈妈”四个字开始，是啊，小妹妹要妈妈，我呢，我也想爸爸妈妈啊。

我喜欢绿皮火车，喜欢坐长途火车，绿皮火车与月台承载了无数的故事，而只要旅途足够漫长，火车还未到站，就仿佛还没有分隔两地一样。

可进入高铁时代后，绿皮火车正逐步被取代。

生活节奏亦在加速，在快节奏的催促下我们似乎也悄然发生变化。

为何今天又读一遍《背影》，因为忽然想起那时朱自清先生和他父亲矛盾、紧张的关系。长大后忆起父亲在外打拼的艰辛我时常感到心酸，可也因父亲的一些错误抉择和一地鸡毛与他冷战。越长大越明白甚至体会人类情感的复杂性，恨与爱可以在同一颗心里并行不悖，并不矛盾。

终有一天我们都要学着和解。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