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沟记趣:老家川东北蓬安的那些秘情隐事 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马家沟很小,小得用放大镜在四川省地图册上都找不到影影儿;马家沟很大,大得那些已经走出马家沟,或正在马家沟居家过日子的,晚上说梦话都是一股子马家沟味儿。
马家沟南北长四里,东西宽不足两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水,站在远处看,状若一把太师椅。外乡人提起马家沟,顺口蹦出两字:稳当。
马家沟有6个生产队,男男女女老老少少500余口人,有姓吕、姓李、姓王、姓刘、姓兰的,拢共十多个姓氏,没有一户姓马。
为啥取名马家沟?马家沟尚健在的老人也说不出来头。
马家沟山不高,林子密,一年四季郁郁葱葱,横看竖看,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把马家沟的山水裁剪得格外好看。马家沟有沟就有山。沟底为水田地,栽种水稻、小麦和油菜;山上是旱地,种些玉米、红苕、高梁。
马家沟人一年到头在土地上劳作,一颗汗水一粒粮。马家沟人特别热爱粮食和庄稼。
马家沟人把日子过得清清白白又快活富足。饥荒年月,没有一户缺吃少穿,肚子唱空城计的;赶上天旱水涝,颗粒无收的灾荒年,更没有一人外出讨口要饭。
让马家沟人引以为傲和炫耀的资本是,马家沟民风淳朴,懒汉在这里无立锥之地,无偷鸡摸狗之徒,没发生一起打架斗殴的治安案件,一年到头,公安局的警车从来没光顾过这里,人民法院的布告也没在这里贴过一个纸飞飞。
假设你丢十块钱在路上,捡到钱的马家沟人一定会从沟这头一路问到沟那头,直到物归原主。
马家沟人把日子过得踏实,男人顾家,女人贤惠,本本份份的,过着有诗有远方,唯独没有苟且的日月。
马家沟离县城远,到最近的公社也要翻一座山,走上十多里山路。典型的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的生活模式。但是马家沟人的业余生活却多姿多彩,快活惬意。
马家沟人看沟外世界,有两个途径,一是大队部订的农民报,二是听早中晚才有声音的有线广播。马家沟人好奇心重,对山外世界,更多时候依靠想象和道听途说。
有马家沟人进一趟县城,算是见了大世面。哪怕回得再晚,被人半道上截住,把看到的城市光景描绘得天花乱坠,连比带划形容一番:城里房子修得太怪了,一格子一格子的;大街上,男人穿花花绿绿的衬衣,甩尖子皮鞋,女人在耳朵上打洞,脚上套金链子,袒胸露肩,白花花晃得眼睛痛咧……说的人说得香艳无比,听的人听得意动神迷。最后,这说的人咂舌有声:“啧啧,看城里人那日子,跟咱马家沟的过法不太一样。”
一来二去,说的口若悬河,听的眼神发愣。突然间就觉得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城里有啥好咧,坐要坐钱,站要站钱,上个茅房屙屎还得掏钱。”这话多多少少扳回了一点马家沟人的面子。
接下来有人接话:“就是嘛,出门看个花花草草还得进公园,哪比得了我们马家沟,空气好、水质好,一年四季还有免费风景看,分钱不花。”撂下这句,似乎更加找到了心理上的平衡。
马家沟人较真,固执,遇事非得分出个是非曲直,子丑寅卯。
农闲时节,男人们爱钻堆堆凑热闹,你一言我一语,打一场话平伙。别小看这一群文化不高,见识不广的马家沟大老爷们些,碗里吃的泡菜稀饭,心里装的可全都是天下大事。
有人到大队部看了过期报纸,自然而然把话题扯到国际国内,绕到天南地北:美国要当世界警察,克林顿总统养了情人,日本鬼子又在闹别扭了啦,等等。这些个马家沟的大老爷们些虽然不知道美国人长啥模样,克林顿总统家住哪里,小日本在什么地方?一个个争得面红耳赤,吹胡子瞪眼睛,互不相让,好像与对方有不共戴天之仇,就差一把手撕了对方。
“日球些的,尽整些莫名堂!吃红苕稀饭的命,操中南海的心。”话糙理不偏。
这群刚才还争得吵得拉不开架的大老爷们些,表情先是一愣,相顾再哈哈一笑,握手言欢,在自家女人的吆喝声中,各回各家。
马家沟的女人们故事也多。在外,她们跟大老爷们些起早摸黑,背太阳过山。在家,她们努力尽好女人的本份,烧火做饭,哄了孩子哄男人,家里家外收拾得清清爽爽。衣柜里的衣裳不多,一件衣服一年到头穿了洗,洗了穿。一件衣服穿在马家沟女人的身上,那韵味那风姿那身板,跟城里女人比,娇俏艳丽。
马家沟女人做农活干家务,伺奉公婆,相夫教子,按现在说法就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白天,她们跟着男人扛着锄头拿着镰刀,上山干活,下田摸鱼,娇模样干重活儿,偶尔也跟大老爷们些相互开一些脸红心跳的玩笑话。碰到想占嘴上便宜的,马家沟女人原则性又强,寸步不让。让那些个想趁机打打牙祭,过过嘴瘾的大老爷们些,总是在女人们的奚落声里,掩面落荒而逃。
夜里,在自家男人面前,她们柔情似水,娇滴滴的俏模样,任你是铁板钉钉也得融化了,就是一块硬石头也熨暖乎了。
别看马家沟的男人在外英武雄壮,一副大老爷们样。回到家里,见了自家女人,立马打回原形,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服服帖帖的。有人打抱不平:“男子汉大丈夫,头顶着天脚立着地,还怕婆娘嗦?”
马家沟大老爷们些答得干干脆脆:“怕婆娘的男人有福噻。”
自古以来,马家沟人心眼子细,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碰上看不惯的,挺身而出好打抱不平;看到一些社会丑陋现象,咬牙切齿发几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感叹。马家沟人心眼子也宽,虽然祖祖辈辈生活在抬头只见簸箕大的天,低头走宽不盈尺的田埂路,眼光却不窄,身小心大。属于那种认命不服命,拿个竹竿也要朝天捅三捅。
直到现在,马家沟人挂在嘴巴边的一句硬话是:人不出门身不贵。谁家有考学走的、出门当兵的、在外工作的,离开马家沟前,家家户户凑份子,大摆坝坝宴流水席,三天三夜不下桌。他们不图沾光,只为走出马家沟的人捧场喝彩。
逢年过节,有回马家沟探亲过年的,就是马家沟人集体狂欢的日子,最欢喜的还是马家沟的那帮小屁孩了。
见有客来,小屁孩子些三五成群,像一群追香逐味的小蜜蜂,嗡嗡围在这家门口。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直愣愣看着来客从城里带回的一些新奇玩艺,鼻子闻着门缝缝里飘出的一股子糖果香味,嘴角涎水把衣领子打湿半边。
见这情形,这家主人捧出一大把糖来,一人一颗,见者有份。拿到糖果的小屁孩们“轰”地一声散开,边跑边剥,跑出三步远,早把一颗水果糖囫囵吞进肚里。末了,把糖纸摊在手掌心,伸长舌尖一遍一遍舔干糖纸上的甜味儿。
如果第二天学校老师布置一道《城市是个什么模样》的作文题,这帮贪吃小屁孩们一定会写得一模一样,他们想象中的城市就是水果糖的模样。
星移斗转,春去春来,世道在变,马家沟也在变。
越来越多的马家沟人放下锄头扁担,离乡背井,走南闯北,拖家带口到江苏、浙江、广东一带,进工厂做工,摆地摊做些小本生意,挣了辛苦钱,风风光光回马家沟盖一幢新楼房。手机、有线电视、无线网络,甚至小轿车也跟着来了。特别是这几年马家沟搭上了旅游热的快车,青山绿水,美景如画的马家沟,开始有了“明星范”,吸引了一拨又一拨的城里人来马家沟呼吸新鲜空气,看花看草,洗肺洗眼睛。
碰到想到此一游的外地客,马家沟人伸手热情相邀,如数家珍推销起来:马家沟在川东北南充蓬安县境,地处嘉陵江中游,沟口就是碧波如镜的嘉陵江,沟内风光强过画家笔下的山水淡墨痕。
说者最后还不忘补上一句:“这里还是西汉大辞赋家司马相如故里,嘉陵第一桑梓福地呢。”
说的天花乱坠,听的血脉贲张,恨不得立马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马家沟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