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顺寻遗 · 远去的彰法寺
网上偶遇彰法寺
因为比较喜欢晋东南地方文化,也在收藏晋东南地方文化类图书,所以常常在网上搜索关于晋东南的一些东西。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在搜索引擎里填入了“潞安府”三个关键字,竟然搜出了一份民国二十四年“山西省潞安府平顺县彰法寺重修完成开光典礼布告”。
山西省潞安府平顺县彰法寺重修完成开光典礼布告
布告内容为:
山西潞安府平顺县第三区张井后里中五井村旧有彰法寺院一座,前后共计三院,创修无可考证,重修于明朝嘉靖年间。风雨吹残,殿宇颓塌。现经四社公议,兴工重修。惟以财政困难,一木难成大厦,幸赖四方善信君子存乐善好施之心,解囊赞助,共成善举,于民国二十二年八月择吉兴工重修。大佛殿千佛殿五间、三教殿五间、关帝菩萨殿五间、亚玉大帝殿三间、十帝阎君殿三间、龙王殿三间、东西钟鼓二楼,共修二十八间,已于民国二十四年四月廿六日工程告竣。兹定于二十四年七月初一至初四日开光,献神戏两台,刻碑留名,以存永久焉。
维首:张向清、牛书德、孟丙生、王安成 谨启
民国二十四年阴七月初一至初四日演戏三日四灯下
布告明确说明彰法寺所在位置是平顺县中五井村,详细记录了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八月开始重修,于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四月竣工,建筑大佛殿千佛殿五间、三教殿五间、关帝菩萨殿五间、亚玉大帝殿三间、十帝阎君殿三间、龙王殿三间、东西钟鼓二楼,共修二十八间,规模之大。
对于如此庞大体量的一寺院建筑在平顺,我竟然一点也不知晓,不禁为我的知识面而着急。况且,重修时间离今只有八十年之余,如此之短,我想它应该还完好无损的藏在它的深山里。我去和不去,它都在那里。
方志中的彰法寺
平顺县志
关于彰法寺重修完成的布告虽说创修年代无可靠,但是提供了明嘉靖年间重修。既然是一个明朝以前就存在的寺院,那么一些老的地方志中应该有它的记载。于是我翻开了厚厚的典籍开始寻找彰法寺。
《山西寺庙大全》,山西经济出版社,1995年3月一版一印。638页,第一项,彰法寺,始建年代唐景云元年,公元710年,地址上五里村,现存情况:已废。
明成化版《山西通志》·《寺观》:彰法寺,在潞城县东南五十里,唐景云元年建,宋太平兴国三年赐额,国朝洪武间并法轮寺入焉。
《潞州志》没有记载。
明万历版《潞安府志》·《寺观》:彰法寺,在石城里。
清顺治版《潞安府志》·《寺观》:彰法寺,在石城里。
清乾隆版《潞安府志》·《寺观》:彰法寺,在上五里。唐景云元年建,内有浮图。
清康熙版《平顺县志》·《寺观》:彰法寺,在上五里,唐景云元年建,题咏见艺文。
民国版《平顺县志》:彰法寺,在张井后里寺峪沟内,系妙轮被火移建。
记载最为详细的当为《山西通志》(成化版),这是山西省最早的省志,时间较《潞安府志》《平顺县志》的旧版本均早,其所言:“国朝洪武间并法轮寺入焉”,与《平顺县志》(民国版)所记“系妙轮被火移建”,是不是一回事呢?法轮寺和妙轮寺是什么关系?妙轮寺遭战火废毁后并入彰法寺,还是当时彰法寺已无,或在旧址重建,将妙轮寺与彰法寺合二为一?本来一个彰法寺已够我头疼的了,现在又和法轮寺、妙轮寺扯上了关系,还关系不清,更头疼了。查《平顺县志》(康熙版)得知,妙轮寺,原址就在县城,后被兵火所毁,明嘉靖年间平顺建县后,徐元道知县在旧址建设了儒学。
徐公是平顺建县后的第三任知县,系陕西秦州人氏,他在任上功劳卓著,为平顺后人所敬仰。他有个哥哥叫徐元祉,曾是明朝嘉靖年间的户部、工部郎中。不知是不是兄弟情深,还是徐元祉另有重任也在平顺县或潞安府,我没有查到相关资料,但他一定是在平顺实地游览过一段时间的,而且怀有着极浓的兴趣。在《平顺县志》(康熙版)收载的艺文作品中,徐元祉以平顺的景观掌故为写作对象的诗文竟有二十三首之多。其中就有一首《题彰法寺》的诗,只是康熙版和民国版的《平顺县志》所录诗句略有不同。现抄录如下,以示纪念:
康熙版:彰法何年建,浮图插翠微。客登青玉案,僧卧白云扉。刹古鹤惊无,林深鸟倦归。谷空风鼓腋,直欲逐天飞。
民国版:彰法何年建,浮屠插翠微。客登青玉案,僧卧白云扉。刹古鹤惊午,林涤鸟倦归。出谷风鼓腋,直欲逐天飞。
按志书所载,彰法寺始建于唐景元年间,如果真能保存至今,已经1300年的这个老寺院当是国保无疑。退一步,明嘉靖年间重修,如果保存至今,也是一座600年历史前后三院的老寺当为平顺古建名录又增一处光彩之作。最次,把只有80年的民国时期彰法寺完整保护下来,也是平顺县一座了不起的民国寺院建筑。因此,我开始了一段实地寻找彰法寺的旅程。
寻找彰法寺不见
已被夷为平地的彰法寺遗址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2018年春节,难得的几天假期。正月初五的早上,天没有完全放晴,但也不像“天气预报”里要下雪的样子,遂决定驱车进山,寻找彰法寺。打开导航,还真能找出一个彰法寺的地方,真有点大喜过望,直接设为目的地,出发。
彰法寺在平顺中五井乡中五井村,尽管以前没有听说过这个寺院,但是中五井这个地方总是知道的,所以大路还是熟悉的。熟路、轻车、急切的心,不到一小时就来到中五井村。
按导航提示,直接从中五井村向西而进入一个山谷,路越来越不像路,勉强能通过一个车,但看路上好像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车辙,因为到我的老家也是类似的行车道,所以倒是不甚害怕。车在狭窄的山间小路上蜿蜒,空旷的山谷里偶尔能听见山风吹过的声音,和妇人哀鸣像极了,浑身上下一阵皮紧。走在空山里,心里越是没底,最终把车停在了一个废弃的窑洞前,因为看到这里稍宽,勉强可以把车掉过头来。
我徒步来到山谷最里面一个半坡上山村的废墟中,左找右寻,如何看也不像是彰法寺所在的地方。山村已没人烟,破败房子都交给了自然。我快速逃离了这里,返。返的途中,才发现在小路的左侧还有一条拐上另一个小山凹的路,循路进入,山凹里顿显宽阔,有些树木及两排废弃的窑洞,似乎也曾是一个村庄,但是完全没有任何寺院的痕迹。残碑断碣也没找到,但我肯定,彰法寺就在这里,因为我在田间小道边的一个废弃电线杆上看到了写有“彰法寺台班”的铭牌。这里曾有一座彰法寺,因此这个小村庄也被叫为“彰法寺”,这里还有过小学就叫“彰法寺小学”,所以您在百度里输入“彰法寺”可以搜出“长治市彰法寺小学”的条目,不过现在都已成过去式了。
小店访古彰法寺
小店男主人在为我做平顺拉面
从寻找彰法寺沟里出来到大路边时,已是午时快一点了,大过年的,肚子都提出了抗议。一位智者告诉我,下乡访古,获得信息的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是和靠在南墙根享受阳光的老人唠嗑”。春寒料峭里,空山野村无一人,好在大路边还有小饭店。
一个路边由自家房屋改成的农家乐小店里,大过年的,一家子其乐融融,突然来了我这个不速之客。店主人贵姓?看我这脑袋,多半年时间过去了,我竟忘记了好客的店主人贵姓,请多原谅。但是不影响我还记得店主人给我的许多关于彰法寺的信息。
小店老人六十余,彰法寺的种种繁华他也不曾见得记得,但是他知道那里在五六十年代曾办过农业中学,“农中”毕业生里还出了一个中五井乡籍的大官,曾官至山西省国土厅副厅长。“农中”停办后是小学,然后就房倒屋塌,没人管,据说好多东西都卖了钱。因为在大山里,老人也没多去过,更多的信息也无法提供。但是关于彰法寺的繁华,老人也是听人说“可好的哩”。
在明清时期,彰法寺和龙门、大云、宝岩(金灯)被称为平顺四大名寺。今日,龙门寺、大云院、金灯寺都已升格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只有彰法寺已无踪迹。一个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才修葺一新的彰法寺,是如何从这世间消失的呢?
论彰法寺的倒掉
彰法寺是从何时开始倒掉的,我想可能从它修建一新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平顺县,刚刚复县才十余年,人口八万七千余人,处在太行山深处。1933年的夏天,彰法寺在一帮农村乡绅维首的组织下,由十里八村的老百姓集资重新修葺了彰法寺。但这时的农村老百姓多是几代赤贫之人,仅凭对神仙的期待和恐惧以及社首的压迫而不得已捐款捐物,修庙建寺。
1933年的平顺县,土地分配极不均衡,占有30亩以上土地的农民占总户数比例不到12%,而这部分人占有的土地总量却超过51%;拥有土地不足30亩的农民占总户数的比例超过88%,而所占有土地占不到总亩数的49%。就是说平顺县半数以上的土地集中在总户数中10%左右的地主富农手中,而差不多90%的贫农依赖着极少的贫瘠的山地维持生活。就这个山地,也多不属于农民自己,因为山也多是掌握在地主富农手中。因为土地多数掌握在地主富农手中,在生活和地租的巨大压力下,负债的农民要占到总人口的80%以上。在那时的农村卖老婆还债是常见的事情。由平顺人赵作霖、岳增瑜在北京大学上学期间出版的《新平月刊》有一篇文章记载:老申峧村60户人家,1931年到1934年三年间,20到40岁男子,卖去老婆者共有13人。
上世纪四十年代,中国共产党来到了平顺县,推行土地政策,发动广大人民积极抗日。平顺县境内山大沟深,寺庙较多,如彰法寺、安陵寺、龙门寺等一些大寺庙拥有大量土地,寺庙主持压迫贫农佃户不比地主好多少。据平顺有关档案史料记载:彰法寺占有土地2倾多,彰法寺的老和尚到佃户家可以随便戏弄农民妻女,而佃户不敢说话。出家人本应以慈悲为怀的,但是彰法寺的和尚却是恶名远扬。土地运动开始后,在共产党领导下,将寺庙地以及公地,以很低的地租分配给了农民耕种。根据中央和上级党委的要求,全县各村普遍成立了农民协会(农会),由农会牵头,组织广大贫苦农民向地主要求减租减息。
贫苦农民有了翻身的靠山,不用再依靠神仙鬼怪、不用再怕地主社首。恶名远扬的彰法寺的倒掉,成为了必然。彰法寺的倒掉与彰法寺内和尚的贪婪、骄横、与民为敌有关。任何一个人或组织,只要与民为敌,他一定不会长久。时下比较流行的一句话:正义可能来迟,但是绝不会缺席。
彰法寺失去了它的生存环境,所以最终消失了。不过,到后来文物保护的不力也是很令人伤心的。心里好矛盾,话语也是矛盾,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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