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日记》第18篇——他是穿越时间的人
2020年2月7日,他走当天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臧克家七十年前为纪念鲁迅逝世写的诗,至今很多人只会背这两句。
活着真好啊,可是他死了。痛快死也行啊,但这由不得他。
好在他是清白的。好在他知道大家知道他是清白的。
肉身死的事儿,其实是注定的,包括被传染也是。所以,他是今天凌晨启程,穿越去一个月前的武汉的。
他走时想了又想,穿回去停在哪个时间合适。结果停在了满城繁华、喜迎新年的十二月底。
他走时还想,用怎样的姿势砍倒消息树,才会既潇洒又有质量。结果用了签字的姿势。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声量有限的哨音没把警钟敲响,穿越的过程也有严格时限,所以他带去的任务宣告失败。这是今天死去的他明天才会知道的事。他走时人间的天还没亮,而回时将在天堂。
从此人间多了一个关于英雄的传说。其实哪儿跟哪儿啊,他可能原本最想保护的是父母妻儿,拯救世界只是捎带手的事儿。他就一凡人,不想当英雄。
在自知即将离开万家灯火之际,他未定没有想起什么后悔的事。但那又怎样,大家都是尘埃而已。
据说在真的成为一粒尘埃之前,我们的灵魂会有一阵静静的怀想。可能是小时候,可能是小河边或者小路上,总之都是简单纯净的影像。名利啊,成果啊,争斗啊,甚至奋斗啊,都是轻飘飘不值一提的事情,可能被灵魂删除。最后,色彩全无,世界只剩纯黑的空白。
照片里面口罩后面他的脸庞,是英武、本份、善良的类型。那种被训诫后担心影响提拔,那种接受采访时小心翼翼怕说错话,直接告诉我们,他是个真正的人,现实生活中有暖有寒的普通人。可在弥留之际,他都没能见到亲人。
关于他的具体弥留时段,至少传说了两版。网友们的围观和情绪,并不同于往常,因为疫病跟每个人都有无比近的相关。
他的几位同事都是我朋友,所以我又比一般人多一份稍深的相关。
前年夏天,母亲住院手术,我曾多次去他工作的科室。清楚记得地下停车场,靠电梯口有个地方很宽敞。虽然没划成车位,但停一辆绝不妨碍任何人。我得到过好几次那个机会。
想必他也就是我这样一个凡人,在一位难求的时候,曾为那个位置的空档欣喜过。
可我很懦弱,什么都不敢做。他为人类留下了下次疫病的解药,而我却在可耻地构思如何安全地写他,暗自骂脏话。
谁不想尽可能长的停留在这个世界上,谁又不是急促无序地趟过不见得风华精彩的人生。
谨以此文,纪念这个人。
下次再来,大家还请你当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