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洁工老刘的故事!
夜深了,老刘还在街上坚守。在经过最后一个路口时,我看见老刘耷拉着脑袋,一个人坐在人行道的台阶上,眼神无力的瞅着街面。那只专扫垃圾的“大毛笔”横卧在老刘身旁,一身橙黄亮闪的环卫服在夜色中分外显眼。
“老刘,还没回家啊?”我边走边向老刘喊道,“人都睡了,回去吧,不会有人来了!”
老刘朝我摇头,“不能啊,还没到钟点。”
老刘就住在我的隔壁。每天天没亮,我还在睡梦中,就听见隔壁房门“吱”的一声被打开,然后传来一两声咳嗽,不用说,一准是老刘推着垃圾车上街了。
这两天,我所打工的这座省会城市,正忙着应付全国创优城市的评比。不光是老刘,整个城市都忙得好象被抽的陀螺。头一次评比,原本网上已经列榜公示,眼看鸭子煮熟要开香槟酒了,不巧早不来晚不来,工地上一个意外的伤亡事故捅到网上,硬是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这一次,动员会开了一遍又一遍,上下一心是瓮里捉鳖——非拿下不可。面对翻来覆去煎油饼一样的抽检,和从车里射出的巡查的目光,老刘从早到晚哪里敢有丝毫懈怠,尽管他只是一名小小的清洁工,可大街上任何一片翻飞的碎纸片都会扣了他的工资。
老刘的工资就相当于他的命。他和我一样都是外来务工人员,家里有 两个孩子,一个上大学,一个读高中,靠仅有的两三亩地庄稼收成,压根儿对付不了孩子们的费用。 为了给孩子筹集上大学的学费,老刘没少给乡亲陪笑脸。乡里出个大学生不容易,乡亲们能帮的都帮了,可经费还是头上的白发——一根也不见少。
回到家,孩子突然蹦出的一句话让老刘再也沉不住气了,“爸,我不上大学了,让我去打工吧。”
“要打工也轮不到你。”老刘心一横,借齐学费,跟随老乡一起到了省城,把田里的活和家一股脑儿全交给了妻子和年迈的老母亲,把留守的村庄装进了背包里。
老刘隔一段时间会给家里打电话,电话是通过乡邻去喊的。老刘没告诉妻子,自己在省城干的是清洁工,尽管他也听说过城里人赞美清洁工是城市美容师,可老刘还是不愿意在妻子面前说出口,好像有一道什么坎横在心里。他瞒着妻子,说自己在省城一家公司做保安,月薪一千挂零,而实际上,老刘第一年的合同工资只有七百五,相当于一般小超市员工的底薪。不过老刘已经很满足了,这究竟比家里种田来得更实惠。
老刘想,等放假了好歹要接家里人来省城转转,可老刘自个儿头一年连春节都没回家。他不是不想念妻子、孩子和年迈的老母亲,他是不敢回家啊,天遥地远买不到票不说,串亲访旧往返拼车打票的花费够得上给乡亲还债给孩子买电脑了。
孩子为这事已经催问过好几次了,“爸,有没钱买电脑啊,室友都有了电脑,就我没有。教授说了,人手都要有一台。”老刘拿着听筒,听着儿子的哀求一时说不出话来,当爹的心酸啊。耕田种地这么多年,连一台电脑都买不起,他感觉自己太对不起孩子了,可这又怎能责怪老刘,前些年米贱税重种田不起的年代,你叫一个老实巴交靠天吃饭的农民怎么办,能把一家老小拉扯过来容易吗。
老刘平时爱喝点小酒抽点纸烟,打这以后,他戒烟戒酒了,能给孩子省一点是一点,虽然戒烟是今天过不了明天,但老刘已经强忍到抽最差烟甚至不抽的田地了。盛夏,老刘能从大街上捡到不少遗弃的易拉罐和矿泉水瓶,他当宝一样聚拢在出租屋里。有一回,一个老头趁他不注意,把他挂在垃圾车把下的十几个矿泉水瓶子给收走了,他懊恼不已。一个矿泉水瓶子是五分,大一点的是一毛。当他的孩子坐在明亮的教室,打开由父亲寄过来的工资买来的笔记本电脑,上着无线网卡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些钱是父亲一分一毫从垃圾堆里抠出来的。
老刘终于可以开怀一笑了。孩子有了电脑,能为孩子做的他都做了,欠乡亲的债也还上了,听说老刘的工资马上要涨了。老刘破天荒地买了两瓶二两装的小瓶子白干,敲开房门,叫我过去喝上一杯。我连忙摆手,“你忘了,我不能喝酒的。”“对对对,人一高兴,倒把这一茬给忘了。”我说,“难得这么高兴,老刘,你要多喝两杯啊。”
老刘两盅下肚,想起了远方生火做饭的妻子,眼眶顿时有些湿润,“唉,就是苦了孩子的妈,原来是两个肩膀一起扛,累了还有个帮手,现在全压到了娘儿俩身上,起早贪晚,抢割抢种,田里的活不好干啊。”
我劝老刘:“再干两年,我们都回家吧,外面再好,也没有家里好啊!”老刘点了点头,说,搭伴国家的农业税免了,负担比以前小些了,可地方上该交的该摊的免不了,何况家里还有个小儿子让他操心,明年又是他的高考年,大儿子也要娶媳妇,老人还要送终,哪一样不得堆起的钱摆平。他想回,可回去了,田还是那块田,不会多长出金子来。两个肩膀扛一块田,不如两个肩膀扛两块田,老刘说着把眼光朝向窗外,窗外是省城高耸的建筑和宽宽的马路。
我不再劝老刘。老刘的额头上又多了几缕白发。这年头,农民进城,干的是最脏最累的活,而得到的却不一定是相称的薪水。可就是这不相称的薪水,老刘依然象看护责任田一样在坚守。每天扛着大竹笤帚,象握着一只放大的“毛笔”,在车流不息的街上,书写着平淡又平淡的人生。
创优喜讯传来的时候,老刘可没像穿西服坐公车的人那样喜形于色,他不知道这个虚名对于这个城市的重要性,他不想知道也不愿多想。他只知道自己是不折不扣的农民工,有一天脱下了环卫服,他也是一名地地道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老刘听说,再过一段日子,又会有新的陀螺来转动这座城市,老刘还得做好加班加点熬夜的准备。看着他拎着一把扫帚和撮箕,在车流飞驶的双向四车道马路上穿梭,我真担心他身上那件橙黄亮闪起着警示作用的环卫服,能为他抵挡多少风险。
就在一个大清晨,老刘正在马路中间的隔离栏杆处,弓着腰打扫一辆渣土车落下的尘土时,一辆飞驰的白色轿车从他背后重重地撞过来,老刘瘦长的身子抛向了空中,那只放大的“毛笔”也倒在了老刘身旁。
老刘在乡下的妻子和读大学的孩子赶到省城,死死抱住老刘的身体,到这时,泪流满面的儿子才知道父亲是一名勤劳的清洁工。
老刘55岁,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身上依然穿着那件橙黄亮闪的环卫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