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大学中文系老师风华录
河大名师录(温菲菲)
2008年6月28号那天,老焦真正地下岗了。屈原,下岗了;司马迁,下岗了;陶渊明,下岗了;李白,下岗了;蒲松龄,下岗了。焦茂林,他的一生,辉煌过,失意过,得志过,彷徨过,他,下岗了,带着他的屈原司马迁陶渊明李白一起走了。他讲完了最后一节课,圆满而又遗憾地引退了。
焦茂林,三生有幸,三生有幸。我是幸运的,因为我毕竟有机会一睹此大师的风貌;我又是不幸的,没有机会真真正正成为老焦的学生。但有机会听此子讲课,我真的是三生有幸了。
他就是个疯子。是,疯子,狂才,仙人。他是河大中文系第一才子,是个傲视一切,不谙世俗的怪老头。
2007年十月份,焦茂林接到了央视百家讲坛的电话,被邀请到百家讲坛讲中国古典文学。那年好像正值他们有什么几周年,想出一个与古典文学有关的节目来庆祝,同时也是宣扬什么中国文化之类(这是大概意思)。央视工作人员说,“我们是cctv的……”焦茂林当然知道他们是中央电视台的,但他一听就火了:什么cctv,什么玩意儿?我听不懂,你给我说中国话!当听说央视要让自己第二天去北京试镜讲古典文学,而且答应老焦可以讲十个课时甚至更多,老焦并没有别人的热情,他说,我明天还有课,我还得给我的小朋友们讲课。百家讲坛说,是试镜重要还是讲课重要?老焦说,当然是讲课重要!(当然,这其中还有很多涉及政治、学术的问题,老焦不愿按照央视要求的讲,讲出来是给文学丢人。他又不愿意招惹那么多的麻烦)百家讲坛无奈,说你不来,那我们明天过去。老焦照样爱搭不理,说你们爱来就来是你们的自由,但是我绝对不会给找什么领导迎接你们。
上课前,焦对学生说,待会儿有外人来,我的小朋友该怎么上课就怎么上课,不用理会他们。摄制组的人扛着东西来了,老焦旁若无人地讲课,下课,也不欢迎,也不欢送。央视的人走了之后,他才对学生说,那些人是中央电视台的。他的小朋友于是满怀期待地等着老焦上电视,但是最终老焦也没有答应百家讲坛。
但老焦毕竟还是希望“出世”的,这老头几乎每节课都在跟学生说他当年的丰功伟绩,说他的辉煌而傲视一切的人生。
老焦的讲课,绝对不是讲课,是艺术,是表演。
几乎每次一进教室,他总是露出他那特有的微笑,用一根手指向全班横扫一边,然后走,不,应该说是跳跃着上讲台,两臂摊开作惊喜状,轻蔑而幼稚地笑。对他的学生,他向来不以师生相称。他总是把自己当作学生的“大朋友”,他管学生叫小朋友。还曾经说过,六一儿童节那天谁要是给他发短信,他一定会很高兴并且回复的。
其次上课干得最多的事就是摔粉笔头,不,有时候整根的粉笔也摔,讲课到激动的不幸的时候,几近上蹿下跳,粉笔摔得满地都是,而且讲课大部分时间是不在讲台上的,从来都是在教室里跑来跑去。有时候上课他看见一对情侣坐在一起,那他就那也不去,就坐在他俩面前,一讲就大半个小时,整得那人哭笑不得。他冲着你讲课,而且经常离得特近,尤其当你表现出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他一定在你面前不走了,讲好长时间。
批判,特喜欢批判,喜欢把全世界都打翻了,再创造一个他自己的世界。在黑板上写字,从来都不讲什么板书,写字哪次不是潦潦草草,不是那种潦草,是焦式狂草,反正是学过美术的,写出来的字尽管看不清,但是很艺术。他左后一节课讲完,我第一个找他要的签名,那字写得~~~反正我不认识。这是当天下课后的情形:
教出来的学生当然“愤青”的特多了,于是很多人开始对政治不满,也开始受他影响地批判一切。这老头谁都批,第一天上课就说,你们这课本是什么玩艺,然后批了半天,就说,以后我的课你们不用带课本,听我讲就行。他的说话,没有一定语言功底还真听不懂,前半句可能还是普通话,后半句就拐到石家庄了,而且不是说拐过去就算了,他是来回拐,每句话都是半句半句的,外省的同学听他的课是很费力的。
人欣慰或者说骄傲的,是他蔑视本一学生的态度。本一的学生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的工商学院本三的文学的小朋友,你们才是最棒的”,本一又怎么样,不就是数学比你们好么?但他们都没有文学的天赋,他们是考试的机器,真正的灵动的活泼的小才子小才女是你们!他曾经说过,他给那些本以学生讲课的时候,狠狠批了他们自以为了不起的态度,结果那些学生还茅塞顿开地说相见恨晚。他从来不会像某些本部的老师那样,就觉得本一那边学生好,他从来都是喜欢工商学院的中文系学生。因此他给我们的,不仅是文学的熏陶,还有自信与达观。
以上言论纯系一家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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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常彬,就不能不说一下陈老师。
陈老师是河大中文系副教授,带大一的课程是中国现代文学史。和往届的学长学姐们交流才知道,他在所有人的眼里是一个形象:上课哪也不看,一讲课就开始盯着课本,而且戴着眼镜的他总要把眼睛埋到书页里面,旁若无人地给大家读,要么读课本上的要么读他的教案上的,总之不会抬起头来讲一点他自己的真东西。当我们说,陈先生今年换成多媒体教学了,往届的学生无不惊奇诧异。当然,换了多媒体以后,他还依然是“埋头苦读”,任底下睡倒一大片。所以很多人都怀疑他是怎么当上副教授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毕竟是211毕业的学生,说不定人家讲课就是这种风格,他的课件里面也说不定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只是我们没有听出来,或者人家以为我们听不懂就不讲了呢。
常彬老师是上学期和陈林明一起教我们现代文学史的。说来幸运,中文四个班,别的班都没有这样的情况,只有我们班,有一段时间常彬老师教我们。
2008-12-9
常彬是刚刚来到河大不久。博士后,一直在南方任教,来河大之前在海南大学教书,而且履历颇丰。到河大以后主要教研究生和博士。奇怪但是幸运的是,本来不用教本科生的她,居然带了我们一段时间。
我们盼那一天盼了好久,终于一天,陈老师说,下次课就由常彬老师教你们了。我们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心里却充满请期待,希望常彬讲课比陈老师有意思,哪怕只一点点。
上课那天,现代文学史一直坐在后排的我特意挑了第一排的位置坐下。常老师走了进来。在还不知道她什么来历什么职称的情况下,她那种独特的气质就已经折服了好些人。怎么概括呢,古典,高雅,脱俗,精神焕发,从骨子里透出一种文学的气息。外面披的及地的斗篷,黑色的,里面露出大朵大朵的紫色的牡丹。斗篷的面料极其细腻光滑,陡陡地像瀑布一样地垂下。讲课过程中,她也脱掉过外套,里面是精致的毛衫和喇叭裤。她的头发细顺柔软,只把前面的头发从头顶梳了过去,在脑后绑了一个节,其余的完全顺着肩膀垂着。身上完全没有多余的装饰,就连头花也是极为普通的。脸上画着淡妆,但是绝不过分修饰,不做作。整体的搭配起来,又优雅,又高贵,高贵但毫无富丽堂皇之意,就像是某个童话里走出的善良的皇后。很多女人过了四十就开始过分地掩饰自己,涂脂抹粉显得近乎妖艳;常彬老师不是,她的样子应该有四十了吧,她从来不会把自己弄得花花绿绿,她是那么淡雅,以至于让人一看,就能看到她年轻时的风华月貌,这是常人不可企及的。
常彬只讲鲁迅。也就是说,讲完鲁迅,我们又得听陈老师的催眠曲了,所以对她的课也就倍加珍惜。她对学生要求很严,每节课前她要求我们读文本,做一些思考。上课的时候她要把问题拿出来大家一起讨论。(哈哈,这一段我还是比较得意的,她要求在她上课期间每个人必须回答一次问题,出于对鲁迅的喜爱和了解,我回答了好几次,每次回答质量都很高。印象最深的,我提到鲁迅的“怀疑”的时候,她惊喜地回到讲台,以此为题大讲一番。还夸我有思想之类,也是本人比较得意的)
记得有一次,不知道讲到哪,她提起了女性的地位,然后就开始讲古今中外男性对女性胸的审美。什么时候男性钟情于大的乳房,什么时候喜欢小的,甚至在有些文学作品中,描写女人的胸小得像樱桃……她说得津津有味,但是坐在后排的几个男生都没好意思听,个个低头作无表情状。
讲南方,就说到南方人对待男女的观念。南方好多地方其实都是女人干体力活,种地挑水做饭,脏重累活全包,而男人则是清闲的。哪家看到男人去地里干活,或者因为劳动被晒黑,那家的女人是要被嘲笑不勤快的。因为在古代的时候,男人要读书考取功名,是不参与种田的,都是女人在支撑着家里的一切,这与北方女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截然不同的。南方人给男孩取名字,很多都要取成女孩的名字,因为他们相信这样能够使男孩命好。这是我想到了宁璇师兄,大一刚开始我们全都以为这是个师姐,后来才知道是师兄。
我发现但凡好老师,讲课总不是按照条条框框讲的。我所知道的大师级的老师,讲课总是跑题。这不,讲鲁迅都讲到这儿了。常彬很关注女性的地位。还有一次又不知道讲什么,她谈起广告。讲到现在有一些广告所隐含的文化暗示给女性带来的困扰。有一则广告,讲的是一个母亲因为年老长了皱纹,她的孩子跑过来说,妈妈长皱纹不好看了,我不喜欢妈妈了。丈夫对她也不再关心,表现出一种不耐烦的表情。这个女人同步表欲绝,找了好多地方想要祛除皱纹,最后终于发现了这款产品,用过之后效果果然不错,皱纹不见了,妈妈又变得年轻漂亮了。看似圆满的结局,但是它给人的文化心理的暗示是,女人只有漂亮,才能赢得家人朋友的喜欢。这种暗示是对女人的束缚,是对女人个人价值的否定。它暗示女人无需追求什么精神的素养,只要把自己弄漂亮就行。通过这样的广告我们看到的是整个社会空虚的没有精神追求的本质。这无疑是可怕的。
常彬介绍给我们的比较新鲜的观点,还有“疯狂的月亮”。这是在讲到《狂人日记》时,提到鲁迅这篇小说中的月亮,已经不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思乡念故人的月亮,而是西方文艺中的疯狂的月亮。西方人很早就认识到,月亮与潮水的涨落有关。每到月圆之夜湖海之水就要涨潮。涨潮时的水给人的就是一种疯狂的不可扼制的力量。而体内含有大量水分的人类同样受到月亮影响。这就是为什么狼人、吸血鬼总在月圆之夜有一些特殊的反应。中国的月亮自古以来就是思乡、思人的意象,到了现代文学,到了鲁迅这一批人这里,开始了吸收与转变。
常彬老师最令我钦佩的是她的极其认真负责的态度。她上学的时候摔过腿,没有治好而得了关节炎,所以站着讲课特别疼,但是她又不能坐下,因为她还有脊椎病。她只能用手撑着讲桌,把所有力气使在一只腿上。最后一节课的时候,上午本来她还在医院躺着,她的学生还打算下午再陪她到医院,但是她抛下学生,大老远跑到新校区给我们上完了鲁迅的最后一节课。每次一想到这里,我总会不自觉地把她跟雷武铃比较,常彬身体不舒服还坚持上课,而雷武铃却总是雷打不动地迟到、偷懒,像一个大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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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武铃的诗集已经出版了!
这学期他讲外国名著导读,有一次上课,讲着讲着,突然说:哎呀,不好了!
台下学生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呢。
他说:坏了,我饿了!
狂晕!
某女生说:老师,我这里有块糖!然后跑到讲台上给了他。他费劲地扒开糖纸吃了。又某男生说,老师,我这里还有一块面包!雷武铃又吃了!
他说,我这个人就是不禁饿,我一饿了,什么都干不下去!
太好玩了这先生!
某次【也是这学期即2008年冬半年】
好像是姜剑云办的考研讲座,请雷兄给大家讲怎么考研。
某学生向雷兄提问,咵咵咵说了一大堆,雷兄听得很认真的样子。该学生说完,雷武铃依旧认真地看着他。
良久,雷兄问: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底下狂晕!
于是该生又原封不动重复一遍。
又是良久……
雷兄冒出来一句:这个问题我不知道!
全场倒下!
当代十大新锐诗人评选中,雷武铃以5049票位居榜首。年方三十多一点,河北大学教授。据说他在……上学的时候海子还在那里教书。
他的儿子叫做雷维卡,很异域的名字,“维”是维根某某,卡则是卡夫卡。
初印象
大一上半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听老师介绍过雷武铃,以为一定是一个神采奕奕精神焕发的大学者。开学一上课才知道,此公原是这般模样。
身材短小,大概也就一米六出头,瘦弱而黑,说话声音极小,带有浓重的南方口音,但是问他是哪里人,他像一只狡猾的孩子一样就是不说。最奇异的,是他额头上那个包,中学听历史老师说,朱元璋相貌丑陋,而且额头有一块凸出来的骨头,大概就是现在见到的雷武铃的样子。但是出于某些仰慕,有人说他额头上那个包像是罗汉。像就像吧,确实有那么点意思。
羸弱。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羸弱。说话细声细气,写在黑板上的字也极小极小,加上身材的瘦小,给人一种大病初愈的感觉。
回忆中的雷武铃
雷武铃最大的特点就是散漫,懒惰。这种散漫是诗人特有的散漫。但我们还是很喜欢他这种散漫的。很个性,很艺术。
我们中文是四个班,他教的外国文学史在周五下午上,连着上四节课。前两节给3、4班上,后两节给1、2班上。每次我们上课,他总是懒懒散散地等到上课过了将近十分钟以后才开始讲课。但是上了没几次之后,他就不自己讲了。有时他先到班里,就对我们说,我很累,让我的学生给你们讲课行吗?然后,他的研究生就开始给我们讲。但是研究生讲得确实没他讲的好,到第二节差不多的时候,他看底下的学生困意十足了,就登上讲台,来一句“我给你们读一首我的诗好吧?”于是开始读诗,一直读到快要下课。
到他给1、2班讲课的时候,他照样一进去就说,我给他们讲了两节课,我现在很累,先让我的学生给你们讲好吧?于是研究生开始讲课。直到他看同学们没人听课了,再自己走上讲台,“我给你们读首诗吧!”然后一直读到下课。
所以他给1、2班造成的印象就是,每次他都很卖力地给我们3、4班讲,到他们班就开始休息;给我们的印象就是他每次都不给我们好好讲,而是留着力气给1、2班讲。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
有一天下午快放学的时候,我正往学校门口走,突然一个黑影从我的身后窜了了过来,骑着自行车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远方的马路上。在我刚刚反应过来那位仁兄就是雷武铃的时候,那辆飞驰的自行车已经不见踪影。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慢慢才知道雷兄每天那么累的原因:每周五的下午,雷兄骑着自行车从家里飞奔到学校,所以很累,让他的研究生替他讲课;后两节课的时候,因为放学以后还要骑自行车飞奔回去,所以要养精蓄锐,留着力气骑车回去。之所以还有读诗的节目给我们,那是因为实在觉得讲课没有意思。
羸弱的雷武铃……就是这样骑着自行车,过着他简单而充实的“我很累”的生活。雷武铃最爱说的一个词是“乱搞”,普希金年轻的时候乱搞,莱蒙托夫年轻的时候乱搞,果戈里、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些人都跟着他这个搞外国文学史的诗人乱搞。他们的生活散漫而且放荡,并且不知道自己每天在忙着什么;或者说他们都不忙,他们是这个社会的“多余人”,就像雷武铃的存在与我们外国文学史课程无关一样,他们的存在于当时人们的生活也无关紧要。
为什么说“雷武铃的存在与我们外国文学史课程无关”?只要说最后一节课就行了。左后一节课,当很多人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给我们说考试范围的时候,(当然,顺便打探一下考试的题型喽),他让我们把笔记给他看。然后他说了句让我们几乎绝望的话:我还没有出题呢。我都不知道这学期给你们讲了些什么东西,所以我要把你们的笔记借来看看。狂晕!老大,您当然不知道讲了什么了,您这学期亲自讲过几节课吧?!!!后来,他老人家问了个更加离谱的问题:你们是大几的啊?回答:“大一。”雷:哦,你们大一的啊?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大二的呢。你们什么专业的?——这一问不要紧,崩溃了多少人民群众啊!!!
期末考试头两天。他打电话给中文四班跟他很熟的某才女girl,问:咱们是在那一天考试啊?==!旁边的girl说,那干脆把在那个教室也告诉他吧,估计他也不知道……
期末考试那天,该仁兄拎着一大包零食,牵着他的雷维卡走进了教室,对正在抓紧最后一秒钟看书的我们说:你们都把书收起来吧,看书也没有用。我给你们出了世界上最简单的题。发了卷子一看,填空:普希金、托尔斯泰、屠格涅夫的作品各举出四部;简答:名词解释果戈里、陀思妥耶夫斯基、白银时代作家;论述题:从本学期读过的作品中任选。狂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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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文章就是放屁”。这是徐文武经常对我们说的话,后来几乎都成了他的标志了。与焦茂林同样教授中国古代文学史,此君的风格却与老焦大不相同。焦茂林的是天才文学观,他总在强调文人是与生俱来的,是需要天赋的。他鄙视一切否定一切,当然也是因为在经历了一辈子的风风雨雨之后,看清,或者说参透了一部分人生的真谛,凭他的学识他的才华他的成绩,他也有权利去否定所有人。而徐文武则不同,他所强调的是平民的文学,是人人都可以一试的文学。也正是因为尚处于三十五、六的阶段,很多东西他还可以去尝试,这也是年轻人与老年人的区别,在价值观中透露出一种达观。(当然,我不是说老焦不达观,但他们俩的达观不可同日而语。)
他的第一节课是在周二下午,A3-406,我不幸睡过头了,迟到了有那么几分钟。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老师,所以就悄悄地从后门进去,坐在了教室最后一排的最左边的角落(至今我还记得很清楚)。从那个角落望向讲台,看到的是一个瘦弱的典型知识分子型的青年,留着乱七八糟的分头,戴着副小眼镜,端正地坐在讲台上,规规矩矩地讲着什么。
我当时心想完了,肯定是一个讲课不怎么有意思的,颇类似于陈**的老师。于是就趴到桌子上,根本没打算怎么听课。
过了一会,当听到他讲“每个人都是诗人”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振奋了。每个人都是诗人,你不一定会写诗,不一定把你的感受完完全全地表达出来,也不一定能把你的感受讲给别人听,让别人也感受到你的感受,但是,当你的内心因为外在的因素受到触动,心灵深处有某种感动或者特殊的感觉的时候,你就是一个诗人……
于是,鉴于第一节课的精彩,第二节课我就做到第一排去了。后来的多半个学期,我都是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左右可能移动过,但是从来没有前后移动过。
至于什么“规规矩矩”完全是坐在最后一排的错觉,做到第一排才发现,文武先生根本就是一个一点都不老实的蔫费蔫费的大孩子。
讲课的时候坐在椅子上一刻都没有闲过,由于讲台桌挡着,远看好像他什么都没有做,实际上你到前排一看,他一定正坐在椅子上乱晃呢,前后地晃,腿还得不停地抖,而且坐的也是乱七八糟的很少有见他端端正正地坐着过。
后来讲到了古代的诗词曲赋,他给我们讲那些都是有曲调的,但是后来都遗失了,(当然,这些大家都知道),其实古人哪有闲着没事作首干巴巴的词的,词都是为了填曲。就好像,我们现在唱《秋天不回来》,它对我们来说只是一首歌而已,但是等多少年以后,我们假想因为某种原因,《秋天不回来》的曲调被人们遗忘了,就只剩下它的歌词。那么我们的后人就把它单独拿出来,研究《秋天不回来》,它的作者运用了什么样的技巧和表现手法啊?表达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思想感情啊?是思妇想念他的丈夫啊,还是远在他乡的游子怀念自己的故乡啊,或者是某位隐姓埋名的隐士感慨时光流逝,“逝者如斯”啊?那么经过一番研究,可能大部分学者都支持“感慨逝者如斯”的说法,于是《秋天不回来》就成了感慨时光流逝的经典辞赋。(当然,我们还可以假像下去,关于《秋天不回来》可能还会成为“秋学”也未尝不可。)(这次课也就奠定了他的讲课风格,颇有调侃但又不失严肃的诙谐风格)然后他就会感慨一番,说其实研究那些词都没什么用,最遗憾的是我们已经没有那些曲调了。然后他就向我们介绍了刘崇德对词曲的研究,他把古曲用现代的记音方法记录了下来,还录制成曲。下课我就找他要来那部书的全称,(不过现在忘了)。走的时候这孩子还问我叫什么,令我惊奇的是,从那以后他就记住我叫什么了~~~补充一下,刘崇德早年的那本书虽然已经不再版了,但是他还有很多书籍正在发行,居然“百度百科”上还有他!原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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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崇德
刘崇德,1942年生,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河北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古籍整理研究所所长。从事中国古代诗文、古籍文献整理、词曲学研究,担任“古籍文献目录与研究”、“四库全书总目导读”、“词源研究”、“九宫大成研究”等。完成出版了《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校译》、《碎金词谱今译》、《元杂剧乐谱辑译与研究》《燕乐新说》等论著。其中《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校译》获1999年第四届国家图书奖提名奖(相当二等奖),获2000年河北省第七届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近三年来,出版了9部学术著作,发表了7篇学术论文。由于科研成绩显著,本人被授予全国“五一奖章”,荣获河北省劳动模范,河北大学2001-2003科研突出贡献奖。其名已列入全国知名学者,在学术界有相当影响,社会兼职有:李白研究会理事、杜甫研究会理事。
要定义徐文武好像有点难。说他是雷武铃那样的散漫派吧,他确实散漫,但还不至于到雷武铃的程度;说他是常彬那样的规整派,他又不大规整。大约他是属于闲散派,而且什么都不在乎的那种。雷武铃的课,你不听他肯定着急,他认为,你可以不去听他的课,但是只要你去了,就得好好听讲。徐文武不是,你在他的课上只要不弄出大的动静来,他都可以忍受的。
为人不拘小节是他最大的特色之一。尤其像请假这方面,他老人家是非常洒脱的,有时给人的错觉好像他巴不得你们所有人都走光呢。记得五一放假,本来是周四放假,可我们班周三只有上午一节体育课,所以很多人都选择周二下午走。周二下午刚好是他的课。我吓了第一节课跟他说,老师,下节课讲什么啊?他想都没想,就问,怎么了?有事?我说我姐结婚,怕赶不上火车,想提前一节课回家。他直接就爽快地答应了,说,没问题!后来我知道,我走了以后又有好几个人效仿我的做法回家了(有的人根本就是不想上课走了,而我是很想上课不得不走。)开学后有一天,我去问他问题,刚一开口叫了一声老师,他就很高兴地说,怎么了?有事?有事就走吧!当场晕倒!!!
受战国策影响,此君的性格的确又有狡猾之处。期末考试之前,有学生找他要他的课件资料,让他用邮箱发过去。他一直都没有发。给班里面说的,是他忘记了,可是我知道,他那是不愿意给。
他的“写文章就是放屁”,是受到他的一位老师,很老的老先生的影响。古人作文,从来都是信笔写来不假思索,根本就不是现在这样先写题目、提纲,然后写内容。这种做法无疑是给自己做了一个套子,束缚了思想,难怪乎以前看着作文题目憋半天憋不出几个字。古人写文章,都是先写内容,最后再定题目,有的甚至不知道用什么题目,像李商隐,就曾经写过《无题》,那不是追求什么独特,而是实在想不出用什么题目(by07级温菲菲)。所以,为文者,就是给自己一个无限的空间,由自己思想野马一样驰骋。所以文武君从来不让写论文,他只让写感受,写读书报告。当他说我那篇忘了是什么的文章写得好的时候,我都诧异了,那是我一晚上干出来的“即就篇”,根本跑题跑到峨眉山了,他还要说,正是因为跑题,才写的好,才能看出一个人的真本事。当时就晕了~~(关于这一点,雷武铃比他还要洒脱,从来不点名的雷先生只说了句“你们爱些什么就些什么,内容不限、长短不限、文体不限。)
研究古代文学,他也有无奈的时候。我有问过他关于文学自觉的问题,谈到了当代的文学评论。不记得问他什么了,他很无奈地说,其实他们做文学研究,有时候会觉得毫无用处,凡是文学家,是不会搞什么文学理论的研究的,他们不会根据某个文学理论去创作,正因为先有文学,再有文学评论,所以很多时候文学评论就像是“马后炮”,显得那么无力。而研究古代文学的人,也大多不会写出什么作品。它不像现代文学,你看了以后就会有模仿着写的冲动,古代文学研究时间长了,你会看到几乎所有好东西、新颖的东西,古人都已经写过了,今人那些看似新潮的东西,古人也都写过了。你会感到一种无法逾越的无奈与迷茫。
徐文武以前在内蒙教高中,后来调到了河大教中文。至今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职称,总之他是开着车来,开着车去,洒洒脱脱,“老奸巨猾”。同样很大孩子的徐文武,也很懒。前几天给他发短信问他有写博客没,他九点多才开机,回了句“我没有啊”。睡懒觉,不写博,足以见得是怎样的一个懒孩子。怀念有徐君的日子。(别误会啊,怎么这话听起来像他死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