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学写作75：第35回⑤贾府早膳
上一场景最后，贾母领着一大群人从怡红院里出来，走了不一会儿，就来到大观园外。王夫人担心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疲累，便请示贾母要不要先去上房休息一下。老太太也觉得腿脚酸痛，于是点头答应。第三十五回由此进入第五个场景：贾府用早膳，归入贾府气运线。
曹师所处的时代，大户人家也是一天只吃两顿饭。早餐一般安排在上午10点钟左右。所以，这时虽然已接近中午，但仍旧是早餐，饭菜相对简单。
这个场景属于“宝玉挨打”这个高潮段落的余韵部分。曹师在完成了对黛玉、宝钗、宝玉三人的“后高潮”日常生活描写之后，充分利用全书情节相对平缓的时间窗口，以平静而细致的文字，穿插介绍贾府诸人的生活日常。今天这个场景，描写的是贾府早餐。这是《红楼梦》全书第一次全面细致地描写早饭聚餐。
曹师为这个场景安排了两个部分内容。一是用膳，二是送饭。
首先是用膳这一部分，大致按照时间顺序和地位尊卑描写。先写王夫人得到贾母首肯，要在上房休息。于是赶紧“命小丫头子们先去铺设坐位”，周姨娘和众婆子们忙着“打帘子，立靠背，铺褥子”。虽说贾母过来休息事发偶然，但现场处置一丝不乱，显现出豪门世家的从容不迫以及下人们出色的业务能力。下人们的素质，也是大家族的底蕴之一。
曹师此处下笔从容，还插空交代了一句赵姨娘“推病”。
赵姨娘和贾环母子，是“宝玉挨打”的始作俑者。贾府上下，人人皆知是贾环同学在政老爷面前诬告，导致宝玉挨了一通暴打，险些命都打没了。因此，赵姨娘自知此刻不宜抛头露面继续拉仇恨，果断采取了退出公众视野的收缩策略。从这一点来看，曹师笔下的赵姨娘，虽然可恨可怜，有时候还非常愚蠢，但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
给老太太准备的座位整理完毕，“贾母扶着凤姐儿进来，与薛姨妈分宾主坐了”。大家族有大家族的规矩，薛姨妈在贾府住的日子再长，就身份来说，仍然只是贾府的外戚，是客人，因此地位相对尊崇。曹师笔下，居家礼仪，一丝不苟。
薛宝钗、史湘云坐在下面，王夫人亲捧了茶奉于贾母，李宫裁捧与薛姨妈。这一安排仍是礼仪要求。贾母发话让王夫人也坐下休息，以示关怀。于是王夫人方向一张小杌子上坐了，便吩咐凤姐儿道：“老太太的饭在这里放，添了东西来。” 曹师通过这些动作、语言的描写，突出王夫人在贾母面前谨小慎微，丝毫不敢逾矩。
凤姐扶着老太太进了上房之后，一直混在人群中，没有任何存在感。因为按照大家族的规矩，这种场合，在长辈没发话之前，凤姐也不能随意说话。直到王夫人授意之后，凤姐才赶紧派人去往贾母住处那边，告诉下人们贾母要在王夫人的上房吃早饭，于是贾母“那边的婆娘忙望里传，丫头们也忙赶过来”。曹师用两个“忙”字来形容贾母院子里的婆娘和丫头们接到通知后的表现，可以从另一个侧面衬托出贾母在府中的地位。
凤姐通知了侍奉贾母的婆子、丫头们，老太太早饭的事情交代完毕，曹师接下来写姑娘们。
王夫人便命请姑娘们去，结果请了半天，只有探春、惜春两个来了，迎春身上不奈烦，不吃饭了。那林黛玉自不消说，平素十顿饭只吃五顿，众人也不着意了。 姑娘们中，先说迎、探、惜，再说黛玉，显然因为黛玉不是自家姐妹，曹师行文按照关系从近到远的顺序进行描述。曹师在这里透露出大家对黛玉体弱不吃饭，习以为常，表面看没什么，其实就是一种根本性的无视。不得不说，这又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假若不吃饭的是宝玉，那估计全家人都不能消停地吃饭了。曹师在这里另外伏笔了一条线索“迎春身上不奈烦”，所以也不吃饭了。“身上不奈烦”，是心理调节能力差，进而导致身体不适，体质不佳。这条线索，在后来才慢慢显现。
吃饭的人都到齐之后，凤姐儿先请示了贾母“老祖宗和姨娘不用让，还听我说就是了”，贾母笑向薛姨妈道：“我们就是这样。”薛姨妈笑着应了，于是凤姐“在手巾里拿出一把牙箸”开始排座次。
曹师在这里随手安排了一处小细节：“牙箸”。牙箸就是象牙制作的筷子。用牙箸，一方面表示这顿饭级别高，一方面暗示贾府仍旧很奢华。
这回上桌用膳的只有四个人：贾母、薛姨妈坐上首，宝钗和湘云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在两边作陪。王夫人、李纨作为媳妇儿只能站着旁边帮着传菜放菜，凤姐儿则在一旁替宝玉“拣菜”，准备派人送过去。众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过了一会儿，厨房将荷叶汤送到了，照例由贾母看过之后，王夫人因为看见玉钏儿站在身边，便安排她去给宝玉送饭。凤姐心细，见玉钏儿只有一个人，就跟王夫人说她自己可“拿不去”，正说着，宝钗同学适时出现。曹师先写她看见莺儿和同喜儿都来了，便知道二人已吃过早饭，便让莺儿陪同玉钏儿一起去，正好顺便给宝二爷“打络子”。这段文字，曹师重在暗示宝钗思虑周全，体贴下人，为后文莺儿对宝钗赞不绝口设下伏笔。同时，玉钏儿是金钏儿的妹妹，王夫人之所以“无意中”安排她去给宝玉送饭，是曹师要继续借玉钏儿写金钏儿，以免金钏儿在读者心目中的印象过快淡化。
这个场景的第二部分，主要是起承接引导作用。具体文字都安排在场景的最后一节，曹师详细描写了莺儿和玉钏儿送饭的整个过程。这段文字表面是写玉钏儿取巧，连送饭都让婆子替自己提着，到了怡红院门口，才改成自己提着进屋，实则是通过描写二人的言行，对比贾府丫鬟与宝钗的丫鬟，进一步暗示宝钗优秀的管理能力，为后文情节继续设下伏笔。曹师这种借助过渡章回来介绍时效性不强的背景资料的手法，值得细细研读，深入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