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陈佳:牛汉带有印迹的诗——《慰问》中的“泪”
诗人牛汉
陈佳/文
在刘福春中国新诗文献馆里,刘老师和学生们的欢笑声总是一波压过一波。
声声的欢笑伴随着刘老师和学生们轻松融洽的对谈,说到精彩细节之处,刘老师总是会走向特定的某个书架,找出书后让作为听众的我们一一翻阅,随后给我们更加详细地讲解来龙去脉:有刘老师如何收藏到这本书的故事,有他与诗人通信的佳话,有关于某个诗人的爱好……
经过刘老师幽默和温情的讲述,置放在书架上的文献和印刻在书本里的历史鲜活起来。这种温暖的生命力,让我们在当下的时代体验与以往历史的生存体验间,有了某些共通之处。
刘老师的文献馆里藏有大量的个人诗集。刘老师对每本诗集,甚至诗集中的每一首诗都是有感情的,常会具体讲述某一首诗的来历,创作背景,版本变化,也常会发出自己的感叹。
这感叹中有对遗漏的,尚未寻到的诗的遗憾与惋惜,也有对已打上时代烙印的诗集的敬意与温情。今天这篇文章的主角,便是带有时代“印迹”的诗——牛汉的《慰问》。
鲁藜的《红旗手》上“内部参考、不准外借”蓝色印章
牛汉写有两首《慰问》,一首是初收在诗集《采色的生活》(又作《彩色的生活》)中,写于1947年12月的上海;另一首便是本文的主角,作于1950年12月20日,初收在诗集《在祖国的面前》。全诗如下:
向南方进军……中国底志愿部队,连夜在大风雪里行进着,太阳出山的时候,在一个小小的村庄外边休息了。村里的朝鲜同志和农民们,都跑来慰问。(粮食被敌人抢光啦,房子被炸塌啦,酒没有了,鸡和蛋没有了,腌鱼和腌肉都没有了。……)他们底眼眶里满溢着泪,喊着金日成万岁、毛泽东万岁来慰问我们;他们用刚才痛哭过的喉咙,唱着一支无名的歌子来慰问我们;他们用舞蹈来慰问我们,他们用空中挥舞的拳头来慰问我们;他们打着飘扬的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旗子来慰问我们!对于战斗者,这是最好的礼物,这是最好的慰问,这些是敌人抢不走的,这些是敌人烧不死的,这些是敌人炸不破的。
…
新中国成立之初,各种颂诗洋溢在诗坛,以胡风为代表的“七月派”诗人的作品也不例外。从胡风的长诗《时间开始了》,可窥见当时的诗群对新政权的呼唤以及内心的激动之情。
在歌颂新中国外,那一时期的“七月派”诗人还写了一些与抗美援朝这一战争相关的诗,诗人牛汉的这首《慰问》,展现了朝鲜人民的慰问给战斗者带去的温暖。
诗集《采色的生活》
牛汉的诗集《采色的生活》被列入胡风主编的“七月诗丛”第二辑,这是牛汉的第一本诗集,由上海泥土社在1951年1月出版,也是他作为“七月派”诗人最为“精彩”的一次亮相。
1955年5月13日,牛汉被捕入狱。作品也一同遭劫了,被抄走的诗集有《采色的生活》《祖国》《在祖国的面前》等。
这些诗集连同其他“材料”一起编上号码,由专人进行审查。如诗集《采色的生活》编号是“100/2”。这些“号码”和审查留下的“批语”等,使得这些诗集带有了那个时代的印迹。
据刘福春介绍,带有那个“时代印迹”的诗集,不只是包括诗人们被抄走的诗集,很多图书馆也把这些诗人们的作品划入“另类”,盖上“内部参考/不准外借”的蓝色印章,刘福春见到的有冀汸的《喜日》、罗洛的《春天来了》、鲁藜的《红旗手》等。
牛汉的《在祖国的面前》是留下审查者印迹最多的一本诗集,其中《慰问》一诗就打了两个问号。
诗集《在祖国的面前》
直到1980年,这些被审查过的诗集才归还给相应的著者。1981年,牛汉为他这些带有时代印迹的诗集,写下《编过号码的诗集》一诗,这首诗收入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年5月出版的诗集《海上蝴蝶》里。全诗如下:
我的书架上又渐渐地摆满了书但几乎全是崭新崭新的只有三四本薄薄的旧诗集夹在中间书脊上都编过号码显得异常异常的刺目翻开这几本旧的诗集看字里行间到处打着问号与×ד眼泪”上批了“懦弱”“理想”上批了“变天”“赞美”上批了“虚伪”……我没有擦掉这些可憎的污迹连书脊上的号码也留着我将永远把它们摆在书架上摆在庄严的历史面前
这首诗没有想象或夸张,可以看成是牛汉心理的真实写照,是对时代和带有时代印迹的作品的真实记录。
此前读诗时,可能只是停留在文本里。经过这一次刘福春老师的讲述,才更好感受到了诗歌、诗人、历史三者的密切关系,才知道一首诗的分量不仅在于文字之间,诗的来与去与彼时的时代紧依,诗的命运兼同诗人的种种遭遇也经历了多次的辗转。
在诗的文本外,还有着诗人甚至诗群经历过的风霜雨雪。在历史的洗礼后,我们看到的种种带有时代印迹的诗,它们本身的温度应该被我们感知到,本身的厚重和分量也应该被我们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