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小学同学:去世已经七年
02.THE SOUNDS OF SILENCE (寂静之音)02.THE SOUNDS OF SILENCE (寂静之音)03:45来自郎嘎尼玛
陈立
黄自宏
年前有三个小学同学都给我留了言,说小学同班同学陈立得了肝积水,身体状况恐怕不行了,让我抽空一定去探望探望。还没到假期的我马上答应了,准备先给他打个电话,休假回家第一时间就去探望他,心里顿时不是个滋味,百感交集。
陈立是我念的第二所小学的同学,当时外号叫“陈老九”。 那是1991年2月,我转学到四川省乐山市五通桥区牛华和平街小学(今震华小学)三年级2班,刚去学校报到那个上午,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一角,就像林黛玉初进贾府,不肯多说一句话,不愿多走一步路,只是冷静而缓慢地环视着教室,打量着每位陌生的新同学。
那天有三个场景令我毕生难忘:首先是一位个子不高的留日本式齐耳短发的女生追着一名男生拼命猛打,险些脱了鞋扔过去。从小深受儒家传统熏陶的我,一直觉得男生应该礼义仁信智、女生应当温良恭俭让,感觉那姐们应该投错胎了。后来才知道,那位女生是副班长,叫代璟,小学短短几年时间,我也不知和她吵嘴甚至公开扬言“绝交”过无数次,结果偏偏成了“绝对继续交往”,后来偏偏成了至今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我第一眼见她,那种感觉正如黛玉初见探春,惺惺相惜;男生叫李响,是个浓眉大眼俊俏调皮的男生。当我惊魂未定的时候,以猪儿(后来才晓得叫朱小凤)为首的一群女生突然围过来,一本正经地问我:猜猜我们之中谁叫李佩?我一脸茫然,只得随便指着一个:你就是!顿时换来一阵掀翻楼板般的大笑(猪儿活泼清丽却太毒太闷骚了,李佩是我转学到三年级2班前就转学到五通桥读书的前任班花!)。笑声之后不久,一个浓眉小眼的男生轻轻走到我身边,微微一笑,耸耸眉毛:“我叫陈立,今年10岁了,你呢?”我连忙回应。他又说:“你小我1岁呢,哪里转学过来的呢?”就这样,我和他趴在教室外面齐我们脖子高的栏杆边聊了好一会儿。
时间渐渐过去,我在新班级已经很有人缘了,还有幸当了班长,陈立是一直和我玩得好的。在那个年代的友谊观,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论你成绩好坏,一定要和成绩好的学生玩,这样老师同学才会喜欢你、不非议你。陈立算是天资比较聪颖的那类,虽说有些贪玩淘气甚至偶尔无厘头恶作剧,但学习成绩一直领先,尤其在理工方面,那时他的天赋与能力就已经初露锋芒:在小学自然和手工课的基础上,他自己用小电机、暖瓶塞、层板和泡沫制成小军舰,在学校的水池里向我们自豪地展示他的创造力。当时《自然》课本上《电》的那节,有这么一个案例,貌似法国一个科学家,为了证实电极和电的产生,就做了个金属箔片的风筝,选了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用粗麻绳把风筝放飞,并在麻绳末端绑上几只铜钥匙,待闪电来时,从风筝到铜钥匙都闪着电火花……上完这一课后,陈立立即兴奋地对我说,他也要做这个实验,并要我参与制作风筝。我当然是断然拒绝了,并以班长的政治觉悟,第一时间告诉班主任。结果当天下午放学后,50出头的班主任立马以紧急集合的速度带着陈立跑到距离学校50米左右的陈立家,严肃对他父母说:千万别让你家儿子做这种危险游戏!现在一想,似乎是我亲手扼杀并毁灭了陈立的想象力、模仿力和创造力,要不,说不定若干年后,我小学同学会问鼎诺贝尔物理学奖。 当时我们小学数学课上常有求证类型的题,比如:“**条件下,是否‘成立’?”对于前后鼻韵不太区分的四川人而言,“成立”=“陈立”,因此每当数学老师问“是否成立?”,我们总是全班坏笑着回答:“陈立!”
当时,牛华被称为戏剧之乡,我们学校参加镇上戏剧培训的还不少。有一次周一早上参加学校升旗仪式时,唱国歌,我身边的男生赵旭(后改名为赵俊鹏)惊喜地望着我,好半天才说:你太适合唱戏剧了!我晕!当时我当作是一大侮辱。不过我后来上军校时,声乐课选修的正是美声和戏剧男高音,赵旭同学,伯乐呵……
大约小学四年级时,我和陈立同时参加全国小学生奥林匹克数学竞赛,我拿了一等奖,他拿了二等奖。初中时某一天,陈立又被人告发到班主任处,说他快要抽干学校荷花池的水了。班主任闻讯立即赶到案发现场,果然见到陈立满脸期待憧憬坐在水池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池里的污水从一根一米多长的塑料管流出来。班主任马上喝住并制止了他。原来,陈立有个玩具掉进水池里了,他想捞却够不着,于是想到了不久前物理课上的一个案例(这个定理叫什么我实在不记得了):将装满水的一根塑料管子一头放进盛有水的器皿,在另一头吸一口,水就在压力作用下从器皿中源源不断流出,即便器皿处于低位……他马上就现学现用。班主任哭笑不得,心中连连夸他机灵,又问:那么脏的水你也敢喝?陈立很雷很囧地说:没有,吸到嘴里就马上吐出来了……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初中时,陈立的理科成绩的优势就充分发挥出来了,生物、地理、物理、化学的实验都操作得很纯熟,并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省重点高中——五通桥中学。
我记得小学时,班里曾有过一阵名著热,陈立小学六年级就开始研究《厚黑学》;我最早看的就是《红楼梦》和《三国演义》,当看完《三国》以后,一次作文课我写陈立,描写他的外貌居然顺手拈来:“枣红脸、卧蚕眉、丹凤眼,俏丽如三春之桃,清爽若九秋之菊……”(幸好没用“脸似银盘,猪唇未启笑先闻”!)立即遭到代璟同学的嘲笑。 陈立的父亲是川东人,一名长途货车司机,高高大大,口音和我们乐山大不一样,话也不是太多;他母亲是个清秀小巧的妇人,说话轻言细语,很淑女。记得第一次到他家玩,他的家庭条件很一般,却十分整洁也非常好客,他还把他平时舍不得玩的新旧大小不一的飞机坦克变形金刚塑料大兵一股脑全部拿出来让我玩。
我大学开始喜欢张曼玉,并一发不可收拾,陈立在小学时就开始喜欢张曼玉(大概是从张曼1992年拿下的首个中国女星华人国际影后《阮玲玉》开始,太有品味了),他把他收集的张曼玉图片让我看,当时他桌上的台历封面就是张曼玉。我和陈立当时也都喜欢听孟庭苇的歌,我则是一直喜欢到现在,最喜欢的是那首《你看你看月亮的脸》,那时候我们几乎天天都在哼,而且我还喜欢把那句“月亮的脸偷偷在改变”修改为“某某某(当时陈立暗恋的那个同班女生)的脸偷偷在改变”…… 当时我们小学有个制度与岗位,叫做“红领巾监督岗”,就像部队的门卫哨兵督察军容风纪一样,由各年级各班两名学生担任,对上学的学生进行纠察,把没有戴红领巾或者队徽的人扣在门口,名字记录在案并每日上报并全校通报。我班没有戴红领巾与队徽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于是我和陈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往返奔跑于校门口和教室,将教室里闲置的红领巾带到校门口,把那些同学一个个搭救回来。
陈立也是个很有集体荣誉感的人,经常代表班级参加学校的篮球比赛和乒乓球比赛,一次打篮球大获全胜,我一高兴,便摸出早饭剩下的一毛钱,在学校门口请他喝了三杯凉水(加红黄色素与糖精的凉白开水),累计三分钱,结果被他回请了一把糖豆,然后又一起猛吃红糖水煮红薯和蘸红糖的赤豆粽子。身后便大声训斥我,叫我下车!陈立初一开学不久就学会了骑摩托,第一时间便来找我,载我出去玩。途经一名女生罗佳门口,陈立好像故意要耍帅,不过他、我连人带车都摔倒了,逗我从小卫生健康习惯比较好,当时学校条件有限,教室没有开水供应,也没有卖瓶装水的;除了夏天自带开水之外,平时口渴了便忍着。有一次体育课后我口渴难忍,陈立也是,他径直走到楼下自来水管前,嘴接着管子喝。我舔着嘴唇看了半天也不敢喝,因为我知道喝生水有细菌会生病。当时软硬件设施都有限,但并不妨碍我们爱玩的天性,我们可以逆着太阳喷水看小彩虹,晴天隔着岷江遥望峨眉山,春天一起在四望关岷江河边放风筝,夏天一起在河边摸鱼虾,体育课后的时间去电影院前吃凉糕凉粉,去菜市买打折的小西瓜和响皮吃,拣别人喝完的果汁大冰口袋将就吸管吹满气以后踩爆,有时也一起偷偷打电子游戏,在那个小虎队风靡大陆的年代,还与几个男生组成“老虎队”、“小龙队”之类的组合。
当然陈立调皮起来也是空前绝后的,小学时他敢溜到学校后面的医院太平间掀起白布和棺木(他自己说的,无从考证)瞻仰别人的遗容、丛学校三楼“团结友爱严肃活泼”的木牌后面抓蝙蝠。有一年春游的时候,我水壶的水喝光了,他去找水,待我喝完后,他坏笑着说自己尿进水壶(壶里应该是河水,有股水藻淡淡腥味和泥沙的味道),弄得我足足两周没有理他。他还自创学派判断水清洁,说只要把石头扔进一处平静的水中,只要有连续均匀的气泡冒出来,那就是干净的水(是吗?)最搞笑的是,他经常调皮被老师抓个正着,在教室里罚站,每当这时,他的头就低得非常厉害,从后面看,只见一抹脖子。最逆天的一次,全镇停电,陈立来我家,说老师找我去学校,身为班长的我让仁不让,径直和他直奔去学校,到了学校,从校门到教室一片漆黑,这时他才坏笑告诉我是骗我的,并伸长舌头用从下面照着电筒吓我……舌头加电筒这着后来我学会并擅长了,并在送易莎回家时成功地吓懵了她。他还经常讲一些恐怖的鬼故事,让我当时纯洁幼小的心灵遭到了极大的戕害。小学毕业纪念册上,相对冯乔雷人的“祝你将来儿孙满堂”,陈立在调皮捣蛋的李响纪念册上写:“你一定要痛改前非…… 陈立对我说过许多雷人的话,最雷的一次是1994年秋大陆正在流行台湾琼瑶电视剧《梅花三弄》,我一时被剧中音乐和陈德蓉迷得如痴如醉,遭到我奶奶竭力反对,声称要藏起电视不让我看,我当然据理力争反驳道:“爱情片归爱情片,又不是生活片(当时我们管成人片叫生活片),我就要看!”谁知下午全班都知道这句话了,并像“甄嬛体”一样流行了一段时间,而传播者正是陈立,我立即在笔记本上忿然写下“该死的陈立”,他毫不示弱马上写下“该活的自宏”。不过他在大众场合也非常挺我,有一次我把早餐剩下的一毛钱给了学校路边的一个乞丐,陈立知道后,在班上毫不吝惜赞美和宣扬我。
我初一那年9月底再次转学了。初中三年我们常年通信联系。那时用喜欢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写信,记得有封信他提及他父亲开车去天津,途经黄河,非常壮观。中学时,我收集了不少张曼玉的不干胶与明信片送他。他也是个兵器迷,我记得某年元旦送了他两张世界经典武器的明信片后,换来一声由衷的感谢,我心里也十分高兴。当他家安装了座机电话后,他第一时间兴冲冲给我打来电话。中考完,我回到牛华,当晚和许多同学一起逛街,最后告别的是陈立。临别时我俩相互握手,望着天上的月亮,异口同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高中我和他都进入了省重点中学,学习相对紧张,联系也少了起来,偶尔假期还会通通电话,碰个小面。大一上学期开始我参加了无偿献血,寒假与陈立聊到这个话题,他说,学校资金紧缺时,他倒是想到过卖血卖*,由于乐山话的“八”和成都话的“百”听起来相似,于是当他说这个月仅存8元时,他的室友还以为他有100元,纷纷找他借钱。 后来我们都考上了大学。我奶奶2003年去世以后,我便很少回牛华了,直到2008年与十娘重新联系上,我再次回到牛华,在十娘的帮助下,再次见到了陈立的母亲。他母亲在一家药店工作,当时为了供陈立读研究生,年过半百的她又在兼职打工。时隔多年,她容颜已经变了不少,很忙碌辛苦,一瞬间我百感交集,紧紧和她相拥。后来我从一位战友亦是干哥哥罗嘉口中得知,陈立父亲与他父亲是老乡,最初都是开大货车的,多年后才联系上,他们两家在牛华聚了聚,我因为时间没安排过来,也没能去见面。 可我一直企盼的2012年的假期还没到来,于是一直在心中默默为他祝福祈祷,可是就在2013年2月18日,清晨,陈立走了,年仅31岁。 我小学的同学已经走了三个了,第三个就是陈立。 在无限感慨和遗憾之余,我和其他同学都更加坚定了要健康快乐生活,努力工作的信心决心。岁月如梭,逝者如斯,我们都要更好地活着,是的。 2013年3月24日上午,与驾驶员黄睿、警卫员耿睿一行三人一同从峨眉驱车,在乐山同易莎李礼汇合,几经打听,于下午一点抵达陈立的新家。陈立的母亲正在客厅整理陈立生前的衣服,与陈立父亲一起同我们聊起了陈立最近几年的事。陈立本科毕业后几年考取了重庆大学的研究生,在校期间学习和教研成果都比较突出,还担任过本科生的授课,导师非常喜欢他,都称他为“立立”。 毕业前夕,出于方便照顾父母,他放弃了留校和之前的重庆籍女友,以及安全局的工作,毅然回到了四川成都,最终进了成都一家外企。第一个月的工资,都用在给家里的采购添置上,并每周五九点下班后,花三小时驱车从成都赶回牛华,周日晚再赶回成都,一改少年时期的桀骜和莽撞,是个非常孝顺的儿子。他的工作也像学习一样非常努力,并也是公司的球员。陈立母亲数度哽咽落泪,我们也再次切身体会了属于“人生三痛”(少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的凄凉。望着沙发旁数码相册里滚动的陈立近照,我也再度感悟似水流年。桌子的一角,我童年少年时期寄给陈立德明信片和信件都一如往昔,我不禁有些莫名的感动。 可就在四个月前,陈立走了……临别前,我们都反复叮咛陈立的父母保重身体、放松心情,并承诺以后一定常常来探望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