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逆“秩序”的狂人坂口安吾
“太宰治被视为圭臬,而坂口安吾则渐渐被大家遗忘,就像石头浮在水面,叶子却沉下去的事情一样”。三岛由纪夫对太宰治瞧不起,却对同是“无赖派”的坂口安吾推崇有加。无赖派在太宰治在“丧文化”盛行的当下如日中天,然而坂口安吾并没有被人们忘却,他“恢复人类真实的、原初的情感,回归精神故乡”的创作基调,是其作品不断得到后世回响经久不衰的根本原因。
左为太宰治,右为织田作之助
作家坂口安吾和太宰治一样,属于时代的孤儿与叛逆者。两人都算得上家世显赫,富甲一方。有说法称“如果坂口家的金币堆积起来,能到达五头山的山顶,即使阿贺野川的水流尽了,坂口家的财富也用不完”,安吾祖上有位名为八代津右卫门的祖先——“喜欢放烟花,在宅邸内还建了所工厂”“接待客人去酒馆时,喜欢模仿大名的阵仗,骑着马出去”“把酒馆的客厅当作田地铺满豆腐,让许多裸体的艺伎表演插秧”。
坂口家的祖先们,因为有钱任性,大多都是这样肆意挥霍的性格。钱财不好好经营的话,终究还是会耗尽的。安吾的父亲坂口仁一郎,历经新潟米谷交易所理事长,新潟报社社长,县会议议长,而后升职为众议院议员,最后任宪政会的党总务职务。其父认识多位政界名人,热衷在政治活动上花费金钱,结果富裕的家族一路走向没落。安吾性格中也有一些不计后果和挥霍无度的表现,可能家族基因带来的吧。
安吾从小的性格就十分叛逆,从不喜欢循规蹈矩地生活,逃学、打架对于安吾是家常便饭,父母对他束手无策,邻居和家长对他讨厌。升入县立新潟中学后,由于患上了近视眼,看不清黑板的坂口的成绩下滑。他央求母亲买一副眼镜,母亲以经济原因拒绝,好不容易得到允许的坂口,却把近视镜买成了墨镜,坂口被同学戏弄,他对学习丧失了兴趣,中学二年级因为四科不及格留级。家里请来家教辅导功课,他依旧我行我素,常常逃课。
对于这样的他,坂口的汉文老师说:“像你这样自暴自弃黑暗的人,叫‘炳五’这个名字太可惜了,干脆叫‘暗吾’好了。”,后来安吾就将“暗”改成“安”作为自己的笔名。因为无心学习,得不到周遭人理解,沉迷于文艺是他自救的手段。十七岁那年,在期末考试的时候他交了白卷,被学校开除,他在教室的课桌盖子的背面刻下“余将成为伟大的落伍者,有朝一日重现于历史上”等词句。
万代桥是位于日本新潟市信浓川上的六孔石头桥,始建于1886年,是新潟市的地标建筑,它横跨被誉为日本第一长河的信浓川。
父亲没有办法,将他安置到豊山中学的三年级,安吾虽然在新学校里逃课如旧,但这期间对棒球、游泳和田径运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在棒球对作过投手,在跳高方面,在校际运动会上,他拿过冠军。1923年11月2日,坂口的父亲去世。坂口辗转多地居住,本来打算到山林隐居的他,因为父亲留下的10万日元外债而不得不工作。3月,坂口决意去丰山中学任教,后来被荏原寻常高等小学录用,成为了世田谷下北泽教区的代用教师。
他负责的五年级,有不少问题儿童,因为自己讨厌学习,他从不强迫他们学习。他认为坏孩子,也有颗淳朴的心。他的学生教唆同级生扒窃,怕坏事暴露被斥责,勤快地值日,安吾并没有责备他,只是告诫他“以后不能怂恿别人偷东西哦。如果无论如何忍不住也要做坏事,就不要波及旁人……”,在他做临时教员的一年,对学生尽力,面对棘手的事情认真对待,他在其随笔《风与光与二十岁的我》追述了这段青春放浪的时光。
受朋友的影响,安吾对宗教入迷。为了专心研究佛教,他进入东洋大学学习,为求悟道,在一年半的时间里一直持续着每日只睡四个小时的生活习惯,患了神经衰弱症,后来通过拼命学习梵语、法语、拉丁语等语言加以克服。有一天,在大学的正门前从电车上下来的安吾,被汽车撞到,受了重伤,甚至头盖骨被撞出了裂缝。此后留下了头疼和被害妄想的后遗症。芥川龙之介的自杀使他的病症更加严重,自杀欲和发狂倾向开始显。
安吾个人性格的养成对其文学观的形成起着根源性的作用,他对传统文化和国民性表示质疑,经常对其前辈大肆批驳,对文坛旧有的秩序进行挑战。德国建筑家布鲁诺·陶特写《日本文化私观》大肆赞美日本传统木建筑,他应邀到爱好田能村竹田绘画的某富翁宅邸。富翁为其设宴,以茶道和高级膳食款待,主人捧来名画,与来宾欣赏,陶特称该富翁过着内心富足的生活,其目的是为了“不丧失古代的文化传统”,安吾批驳他的论断轻率,毫无道理可言。
他落笔讽刺道:““陶特必须发现日本,而我们用不着发现日本也还是日本人,我们或许丢失了古代文化,但不可能丢失日本民。”所谓国民性、传统里时而隐藏着谎言,大凡与自己脾性相悖的习惯和传统,人们也必须背负。对于人来说,日常的欲求最为重要,所以“京都的寺庙、奈良的大佛即使全毁了也没什么要紧,但电车不通就麻烦了……法龙寺、平等院全烧都无所谓,如果有需要,可以拆掉法龙寺建停车场”。安吾抨击当时国粹主义,观点特异,但这种偏激的观点有实用主义之嫌。
在艺术上安吾否定日本近代文学传统,对传统文学权威人士采取反抗的态度。他称评论家小林秀雄为“古董鉴定家”,说他的评论已经陈旧,不合时宜。他对夏目漱石描写的家庭问题小说加以指责,不喜欢他的“智和理”,“对于属于习俗的肉体他始终不屑一顾,对人与生俱来的自由本相从不过问,人生具有的欲望从未被他当成文学问题——知识、智慧对他而言,只是沉湎于奇妙习俗中的合理化游戏,而并没有探求过真正的人生和自我”。
岩波文庫 《新生》2冊(前篇後篇)島崎藤村
安吾通过《新生》直言说岛崎藤村是个“不诚实的作家”,说他“写小说是在绞尽脑汁地耍小聪明,并非是与自己的灵魂苦战恶斗。他对真实的惧怕和烦恼没有表现在小说中,不过按照模式化伦理为自己找籍口。他精心构筑的这部巨著,只是苦恼救助自己的手段”。
志贺直哉短篇《灰色的月亮》写一个童工饿死的电车里,他面对战后的悲惨现实,却从坚强、高尚的人格力量处理了这一题材,因此遭到安吾的痛骂。他批判志贺直哉的小说不能成为日本小说的正统,他的作品缺乏戏作性,流于表面。“只书写生活”这种单纯而无思想的真实,文章古董式的“真实”属于作文的范畴,根本不是文学,这些枯燥乏味的通俗读物招摇过市,那种可怜巴巴装腔作势的私小说泛滥成灾,作家精神则被无情地阉割掉了,所以要消灭日本的“私小说”这一腐旧的观念。
他的随笔《堕落论》和短篇小说《白痴》写于战败之际,均发表于1946年,可以互文阅读,后来他又写了《后堕落论》和《颓废文学论》、《戏作者文学论》等文章,一再主张“不是因为战败了所以堕落。是人就堕落,活着就只有堕落”。堕落和颓废是人的本性,无论什么事件也无法改变这种本性。他在《堕落论》开篇这样写道:战败后半年之间,世道就变了。“我等天皇卫士,慷慨奔赴疆场”“唯愿死在君侧,绝不顾虑生命”——青年们曾经血染战地,而他们之中的幸存者则成了黑市商人。“不求活百岁,但愿结连理;送郎上战场,征战为天皇”——女人们曾经深明大义送郎从军,而半年之间,祭拜亡夫牌位也越来越徒具形式,她们心中思念新情郎的日子也已为期不远。不是人变了,人原本就是如此,变了的只是世道的外皮。
在小说《白痴》弥漫着浅浅的感伤,里面蕴含对社会旧秩序的不满,如何挣扎如何虚无也改变不了生活现状的无奈。《战争和一个女人》揭露战争令时代变得荒谬,人卑微地活着,即使死了也没有任何价值。战争给普通民众的生命、财产以及精神带来极大的创伤,人们每日面对死亡,财物住所随时被毁灭,生与死、希望与绝望、自弃与自救等充满矛盾的想法,交织在一起,人堕落为了生存,在死亡面且越发追求生存的本能。
坂口安吾的堕落并非为堕落而堕落,为颓废而颓废,而是去除虚伪,恢复人类本性。他这种堕落不是一般意义的道德败坏的堕落,而是战后得以生存,从绝望中脱离旧制度,必须反其道而行。他为日本人找到一条救赎之路,生存——堕落——重生。战后旧的社会秩序摇摇欲坠,新的制度未建立,整个国民的心理陷入了虚无状态,社会整体的精神状态步入颓废堕落的泥潭。坂口安吾深刻体会到国民的精神实质,准确透析当时社会的价值内涵。其作品以破坏性、逆反性的道德观、价值观令人耳目一新,其思想在混沌纷乱的文坛与独树一帜,故而他的作品引起众多青年的思想震撼,拥有大量的读者。
任知,诗人,日本文化学者。南开大学毕业,现居天津写作。曾为假日100天人文版编辑、昆明生活新报、广州信息时报、上海时代报专栏作家,有诗歌、影评、乐评、书评诸多文章散见《诗歌月刊》、《北京青年报》、《南方都市报》、《上海时代报》、《钱江晚报》、《城市画报》等;曾主编民间诗刊《个》,著有诗集《孤屿心》、日本文化集《完全治愈系》、《东瀛文人风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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