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个女孩总在深夜出没？

徐妍是一个lucky girl，她对此也深信不疑，就像对眉头那颗痣的信服一样。

文｜巴芮

编辑｜柏栎

如果徐妍是明星，一定是很难追的那一种，白天在机场蹲点的追星族永远不会与其「偶遇」，因为她的航班总是订在夜晚或凌晨——她才不想因为通勤干扰到自己工作。

时尚博主徐妍很忙，忙到交通工具成了自己的备用「寝室」，她总是在车上或者飞机上睡觉，所以背总是会痛，有时痛到只能躺着。两个月前，徐妍受邀去法国参观兰蔻的实验室，两天时间，她又要赶回国内到现场观看《创造101》决赛。上飞机时法国天还没黑，飞机在上海落地时，太阳早已出来，缺失了黑夜的徐妍说得云淡风轻，「一觉睡醒就到了」。拖着三箱行李上车直奔杭州。

哪有时间休息，下午5点就要集合去现场，做完造型化好妆，徐妍还半个屁股坐在床边抱着笔记本闷头敲字，男友问她在干嘛，徐妍头也顾不上抬，「我今天晚上要发头条，我在准备晚上要搞的东西。」

但那天晚上，徐妍失联了。有近20分钟，想要采访她的媒体找不到人，想要确定她位置的市场总监Miya也打不通她电话。「她跑到卫生间去写稿了」，Miya说因为急着发稿，在人多的地方徐妍找不到网络。当天决赛结束10分钟后那篇写《创造101》的稿子在她的微信公众号「深夜发媸」发出，一小时破了10万+。

在微博上将自己命名为「深夜徐老师」的徐妍拥有逾290万微博粉丝。大多数时候她像其他时尚美妆博主一样，展示最全的口红试色、推荐最百搭的饰品与各种让人种草的鞋与包。但不一样的在于，徐妍从不营造一种时尚品牌高高在上的氛围，而是在众多奢侈品中搜寻对自己粉丝而言更为实用的东西。一副跟谁都能打成一片，开口就是各种当下网络流行语的画风，也常常被网友将其戏称为「时尚圈的泥石流」。

」也都颇具知名度。采访前一天，27岁的徐妍还登上了福布斯中国公布的2018年中国「30位30岁以下精英」榜单，与她的家乡名人马思纯并列。

徐妍觉得榜单中那张被放大的照片完全展现了真实的自己——圆脸，路人黑，一双不细的腿，还被网友调侃「长得着急」。「早知道我当时就应该穿一个长裤，因为我最近胖了，当然我一直也不瘦。」 从采访当天晚饭毫不犹豫下单的烤鸭也能看出，徐妍是不会成为那种在饭桌上摆秤，对准克数再下口的姑娘——更何况她还打包了剩下的拿回去当夜宵。

徐妍绝对不是人们印象当中的网红，她既没有尖下巴和轮廓分明的整容脸，也不爱化妆，庆幸视频后期可以加滤镜，自己看完都会被屏幕中「无痘无纹」的光滑小脸惊艳到，「哇，这是我吗？」

但她也有自己的小包袱，素颜出门也怕被拍丑照，但她很快发现粉丝对自己莫名宽容，从不会因为长相而被扒皮，「今天你的脸崩了，明天你胖了。」与之恰恰相反，「大家并不是很关注我的长相」，徐妍觉得自己可真幸运。采访中，她总是提到这一点，喜欢将很多成就都归结于自己的幸运。

她曾经喜欢各种浅色鲜亮的头发，蓝色、粉色，她的员工也是如此。但采访时见到的徐妍早已把头发染成了深棕色——公司常会接到各类时尚品牌的合作邀约，无论口红试色还是新包发布，徐妍都会作为模特拍成广告片发布在自己的微博或公众号上，但头皮根部总是很快长出黑发，跟彩发对比成鲜明的两段，很尴尬，每次拍广告前都要重染，她嫌麻烦。

尽管创业者的身份看上去本就与「安逸」这个词相悖，但本质上徐妍仍然是一个讲求安逸的姑娘。在她曾做出的两次职业选择中，她总是将自己喜好也熟悉的领域作为导向，想「偷个懒」，过得轻松一点。

毫无疑问，她是时代的幸运儿。2014年徐妍刚刚本科毕业，微信公众号正值高速发展期，到7月底，帐号总数达580万个，且每日新增1.5万个，后来徐妍注册的「深夜发媸」正是其中之一。

那时她在广州一家媒体的财经版块实习，每天被自己不感兴趣的股票、投资搞得一头雾水，下班后便恢复成文艺女青年写写与诗有关的小文章。「诗很容易跟情感挂到一起」，徐妍从那时开始意识到人类对情感的诉求总是很强烈，被官方公布的阅读量和点赞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这让当时23岁的小姑娘徐妍很有成就感。

「当时我又年轻，我当然想让更多人看到」，徐妍总是很坦诚，从不遮掩自己的欲望。对流量的渴求促发「深夜发媸」的首次转型——写情感类文章，徐妍也成了喊着「我的前任是个渣，别人劈腿他劈叉」的段子手。因为「门槛低，每个人都可以写，反正也无所谓对错」。她只是享受那种被关注的感觉，徐妍晃了晃翘着的二郎腿。

很长一段时间里，徐妍并不知道公众号可以盈利。她写了一年多，有了几万粉丝和10万＋爆款文章，开始有客户主动找上门要花2000块投个广告。徐妍觉得公众号这买卖划算，主动给人家打了8折。客户也觉得划算，一下又包了好多条。

2015年是公众号壮大的时代，在徐妍的回忆中，「很多大号都是那个时候做起来的」。她放弃了媒体工作，开始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公号运营。徐妍想偷个懒，「我觉得这个东西又简单，还能养活自己，那我何乐而不为呢？」徐妍干脆自己注册了现在的妍媸文化有限公司。

一个人要招纳一支队伍。徐妍在居民楼里租了套房，组建自己的团队。但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哪里有自信去做招聘，看中一个人后各种打听，再加上QQ私聊，怯生生问一句，「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里工作？」「每天就跟我男朋友说，这个人好厉害啊，他一定是个大咖，他不会同意来我们公司的。」 徐妍语速很快，就像是被按下了加速键。但最终那个人答应了，「竟然有人愿意加入我」，徐老师觉得难以置信。

回想起来，徐妍觉得那时候可真幸福，几个有着共同爱好的年轻人从天南海北而来聚在一起，为了去抓那只作为员工鼓励师、却喜欢自己出去遛弯的柴犬，每天顶着各种颜色的彩发在小区里狂奔。楼下保安早已见怪不怪，甚至会对前来应聘的人说上一句，「你没染发，他们肯定不要你」。

但随着情感类自媒体成为红海，10万＋一个接一个，自己写的东西已不再特殊，这让她好不容易获得的安全感与成就感逐渐流失。情感类市场的准入低门槛对当初的毕业生徐妍是便利，而对现在的创业者徐老师而言是威胁。

徐老师需要一条护城河，一个可以将大量潜在竞争者阻隔在外的壁垒。她跟团队说，「接下来我们写文章不太会按照之前那样写了，我们去尝试一些新的东西。」她开始酝酿「深夜发媸」的第二次转型。

徐妍从小就爱穿衣打扮，出门不买新衣服就生气，因此常被妈妈diss，说下次再也不带她逛街了。凭借不错的高考成绩，徐妍如愿进入广州一所211大学， 「每个月拿到生活费，我首先要把我这个月的衣服全都买了，然后才去做别的。」到现在也是，哪怕会有品牌送给自己衣服，徐妍也一定要自己去逛街，在她看来那是女生的仪式。

做转型规划时，徐妍问了自己两个问题，「接下来10年、5年的时间我要干嘛？我自己喜欢什么？」对她而言答案显而易见，「女生就是爱漂亮嘛，那我自己日常生活可能也就是旅旅游，买买东西，打扮打扮」，于是，理所当然地，徐妍再次将自己的喜好选为公号调转方向——做时尚内容，这样会让她觉得轻松一些。

没有资源也没关系，在徐老师的认知中，「自媒体嘛，只要我们用户喜欢就好了嘛。」徐妍现在回想起来，仍旧能感受到当初的盲目自信，「我既然这个可以写10万+，那我都可以写10万+。」没有任何预告，「深夜发媸」的内容从情感类文章逐步变成一线时尚单品推荐与明星穿搭品评。低头抿了下嘴唇，徐妍发现自己当初没有一点儿公关意识，「也不知道跟粉丝打招呼。」

然而这次的转型充满挫败——她遭遇了粉丝的抵制。他们说她江郎才尽，还有被她自己定性为所谓善意的diss，「徐老师你不擅长写这个，你还是写你之前的那个吧。」

很长一段时间徐妍陷入了深重的自我怀疑与敌对，觉得自己一文不值，不能确定当初做下的转向决定是对是错。「我为什么要这样呢，如果我之前还是写情感，可能也不会这个样子。」

「深夜发媸」在2015年最后一天推了一篇标题为「新的一年，别逼自己了」的文章，在里面徐妍说自己23岁拥有的东西可多了，比如抑郁症。「从小老师就经常因为我太爱搞笑而批评我；大学跟老外坐一起上课从头侃到尾，最后被美国人嫌话多，当时的室友甚至还建议我毕业后去当谐星。」因此徐妍从没想过自己会在性格和情绪上出问题。她突然时常晕倒，变得爱哭，经常摔门砸东西，觉得人生毫无意义，活着没有目的。她发现是自己病了。

既然选择了，就得往前走，坐在《人物》记者对面的徐妍自顾自说着，「还能怎么办啊，不能这么怂。」就像Miya感受到的那样，徐妍对于背后的辛苦总是一句话带过，就像不停歇地全球飞，「嘴上讲得很轻松，实际累得像狗一样。」徐妍觉得这些是应有的付出，没有必要拿出来讲。她总是嘴角上翘。

反观两年前初入时尚界自己写的东西，徐妍觉得如果自己是读者，她甚至也会攻击那时的自己，「写得很外行，让读者看起来觉得你在敷衍我」。

从那时起，徐妍不敢再看粉丝留言。她分别用了一年时间去大量阅读补专业知识和跑时装周与品牌接触，新团队也只招有经验的人，多来自奢侈品电商和时尚媒体，「那个时候我就只允许我自己是我们整个公司里最不懂这个的，但是我的所有的编辑一定要比我懂。」「深夜发媸」终于跨过了转型的那道坎儿。

直到两年后，徐妍才鼓起勇气去看了一眼留言区，她惊讶地发现，「天哪，简直是天使，他们完全没有在diss我，是认真地在讨论我们发的内容啊，有时候还会夸我两句。」

说到这时，徐妍脸上那抹笑漾了出来，身体突然向前倾了倾，「他们还会给我画画，我觉得难以置信。」还有人问如何能成为一个像她一样的博主，被人当做行为上的偶像，徐妍开心极了，「天哪，我真的成为了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以前我只是觉得他随便看看我的文章，或看看我的视频笑一笑得了，但是没有想到他们会这么重视我。」徐妍终于放过了自己。

如今，徐妍的身份早已超越博主，她更是一名经营者。每天化妆的工夫，徐妍就张开耳朵听她订阅的课程，不然就好像在浪费时间——她需要通过新鲜资讯的不断吸收来维持自身的安全感。「就好像如果读书的时候你没有背单词或者没有好好做作业，那下一次考试你的成绩就没有办法名列前茅」，在这个出身公务员家庭的好学生头脑中，这是一个固有概念，而已身为70人公司CEO的她，也是不被允许倒退的。

很多时候，徐妍羡慕自己的员工，因为他们做好了有人表扬、会有提成，「一切正向的回馈是很直接的，在上班时也就更开心一点。」但作为创业者，「你好像永远做的不够好，永远要解决很多问题。」徐妍觉得创业这条路太孤独了，「我们是很少有正向反馈」，她的责任感驱使她要不停往前跑。

徐妍在新媒体这片疆土上有着灵敏的商业嗅觉与危险感知度，「每个人都喜欢不同的风格，一个帐号是满足不了她们的需求」，团队内部开始孵化新的垂直美妆账号，她将已经有成熟盈利模式的事情交给团队，自己去开拓短时内可能没有盈利的项目，以不断推新应对迭代。

「深夜种草」是徐妍团队孵化的一个子美妆账号，有一年时间，徐妍就等着它成长。整个公司为它工作的人有15到20个，徐妍有时也想，「这么好的人才，如果我给深夜发媸自己用，可以做得更好」。但她觉得这不对，「我永远不可能让所有人为我服务吧，我的员工也要有自己的未来。」她决定再等等。终于「深夜种草」起来了，开设两年，百万粉丝加身，已独立成为美妆领域头部账号，负责人翠花也成为了时尚美妆界的新晋KOL。

这条路跑通了，「我才真正认可了自己公司的价值，以前我只是认可我这个帐号的价值。」徐妍开始大胆同时孵化多个子账号，「彩妆小兔几」、「OtherFashion小黄瓜」等。每个公号都是给一个人先写着，等到流量固定到3万以上，让徐妍看到商业可能性的时候，她才会一点点投入更多的团队和资金。徐妍评价自己，「我是很谨慎的」。

时代最终将徐妍的人生路径带向了与其最初预想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

按照徐妍曾经的想法，厉害一点的话，也许自己会去个外企，再不然也就是个循规蹈矩的上班族。创业这种事，别说是作为保守的父母那一代了，就算在曾经的自己眼中，都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我读大学的时候要是知道哪个大学生创业了，就算在我们学校门口开了一个饭馆，我都觉得，哇，太厉害了，他毫无后顾之忧啊。」当自己一点点长大，她发现这是一个很普遍的事情，「可能时代在变化，我们的眼界也在变化吧。」

赶在互联网的红利期挖到了自己的一大桶金，毫无疑问，徐妍是一个lucky girl，她对此也深信不疑，就像对眉头那颗痣的信服一样。它长在徐妍左眉头偏下的位置，已经有半颗绿豆那么大，妆容里藏不下，两边眉毛看起来一高一低，害徐妍上镜时总是被人质问「眉毛怎么化的」，有段时间徐妍想那就点掉它吧，但最终还是被「迷信」所掌控，因为家里长辈说这是大贵痣，有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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