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一生在寻找一个和你相似的人 读《朗读者》文章之五
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一生无法停止的思念。
思念一个人,是一件极其漫长而无声无息的事,那个人的身影也许未必会一直出现在你的脑海中,但却会始终萦绕在你生活的每个细节上。你努力摆脱,想办法逃离,但那无形的绳索只会越捆越紧。因为爱是一件极其细腻复杂的事,它不仅仅涉及欢愉,涉及欣赏,涉及爱恋,还涉及遗憾,涉及痛苦,涉及罪疚。
我们继续来读米夏的故事,看这些情感是怎样长久的影响了米夏后来的生活。
审判之后的那整个夏天,米夏是在大学图书馆里度过的,一开门他就进去,一直坐到关门才走,周末就留在家里学习,他就这样一心只读书,不闻窗外事,审判带给他思想和感情的麻木一直围绕着他,没有恢复正常。
米夏不愿意说话,不愿意与人接触,所以从家里搬出来,在外面租了一间房,这种生活一直到冬天都没有什么变化,尽管他有意不与人交往,但还是有同学来邀请他在圣诞节一起去滑雪,奇怪的是米夏竟然答应了。
米夏滑雪滑得并不好,他的技术一般,但他还是冒着摔跤和骨折的危险,选择了速度比较快的滑道。别人穿着毛衣和夹克,但他只穿了一件衬衫,他完全感觉不到冷,甚至开始咳嗽的时候,他也只是觉得自己是抽烟太多。当米夏滑完雪回家开始发烧时,他甚至享受那种感觉,他觉得虚弱,全身轻飘飘的,感觉变的迟钝却很惬意和充实,好像在腾云驾雾一般。
最终,米夏因为高烧不退被送进了医院。直到病愈出院时,他发现他的麻木不仁消失了,他开始感觉到惊恐、痛苦、指责,这些感觉本该在审判时出现,但却错位地出现在了这个时候,并且长久住在米夏的心中一直挥之不去。
转眼又到了一个夏天,米夏毕业了,他成为了一个法律界的候补官员。这时,德国的学生运动开始了,起因是要求对纳粹历史的问题进行辩论,原本米夏也是其中的一员,但如今他已经无法再和昔日的同学们一起去宣传和游行。
这场学生运动其实是两代人冲突的表达方式,父辈在纳粹的第三帝国期间,或直接参与,或袖手旁观、视而不见,总之都没有去做他们应该做的事。而且即便是现在,很多老纳粹分子还在法院、政府机关或大学里步步高升,联邦德国也还是不承认以色列国,这些事实都让年轻一辈感到失望和羞耻,他们游行示威,抗议或辩论,是因为需要从这种失望中解脱出来,希望把羞耻和痛苦的感觉转变为有力量的、积极性的行为。
米夏不知道自己应该指责谁,他曾经也对父母有过指责,但他们的错与汉娜的行为比起来,似乎都算不了什么了。实际上米夏必须指责汉娜,但指责汉娜的结果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为米夏爱过她,选择了她。
他可以安慰自己说,当时他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但这又怎么能算得上是安慰呢?米夏爱汉娜的痛苦,一定程度是他们这一代德国年轻人的命运,是德国人的命运。而米夏因为和汉娜有过那一段水乳交融的深刻依恋,他就比其他人更难摆脱这种命运,更不容易战胜这种命运。
在做候补官员的这段时间里,米夏选择了结婚,妻子葛特茹德和他是在滑雪时认识的,米夏住院时她留了下来,一直等到他出院。她也是学法律的,他们一起学习,一起通过考试,一起成为了候补官员。当葛特茹德怀孕时,两人结了婚。
在候补官员的任期之后,米夏在职业的选择上很久没能拿定主意。妻子很快当上了法官,要处理的事堆积如山,于是米夏就在家里照看女儿。他本能地想要逃避一切和庭审有关的工作,无论是诉讼还是辩护。最终,有一位法学史教授给他提供了一个工作机会,他接受了。
然而,米夏没有意识到,这份工作并没有使他远离汉娜,反而是更接近了。从事历史研究意味着在过去和现实之间架起桥梁,并活跃在两者之间,他需要更深地去沉浸在历史之中。面对历史,也就意味着要重新去理解历史中的人,包括汉娜。
米夏的妻子是个聪明、勤奋、忠实的人,他们生了一个女儿,住在一个三居室里。米夏从未对妻子提起过汉娜,但他却无法停止把自己现在的生活与和汉娜在一起时的生活拿来比较。每当两人拥抱时,米夏总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她的气味不对,滋味也不对。米夏一直希望这种感觉会消失,他也努力摆脱汉娜的影子,但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却从未消失过。
到女儿五岁时,米夏离婚了,因为两人都无法忍受下去了,他们没有痛苦的离了婚,此后也仍然保持着联系。最令米夏难过的是不能让女儿理解这件事,她很爱爸爸妈妈,一直希望能有个小弟弟。每当米夏去看女儿的时候,孩子总希望米夏能够留下来,每当他离开,女儿都会趴着窗户往外看,米夏在她伤心的目光注视下上车的时候,总会感到心碎不已。
米夏也曾试图再去建立一个比较好的婚姻关系,他承认自己想要找的女人必须有点像汉娜,像她那样接触自己,气味和滋味也都必须有点像汉娜,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有不对劲的感觉。他开始试着和这些女人谈起汉娜的事,他的女友们包括了一位研究美国文学的学者、一位精神分析学家、一位牙医等等,但他最终发现,她们都不可能真正理解这件事对他的意义,她们也都不可能去替代汉娜。
就这样又过了几年,当初带着米夏参加审判的那位教授去世了,米夏去参加了他的葬礼。他是坐着有轨电车去的,好像是乘坐了一趟回归过去时光的列车,他想起了汉娜在有轨电车上售票的样子。
米夏就这样去了教授的墓地,在那里他遇到了当年研讨班的一位同学。攀谈时,同学问起米夏,为什么当年他对那场庭审那么有兴趣,每天都出席。同学说,其实当年大家都在背后嘀咕,你是否与被告人有什么关系,因为你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可是没有人敢问你。
审判之后的几年里,米夏经历了一场大病,他结婚生子,选定了工作的方向,又再离婚,试图重新寻找生活的伴侣。这一切能让汉娜的身影远去吗?并不能。她如此顽固的跟随着米夏,如同一道疤痕,如同是命运本身。也许爱一个人,用一生来思念,是米夏爱情最好的写照,也注定了他一生都无法再走出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