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钩沉：我的军旅生涯之二

紧张的新兵生活

载着我们的火车在第二天的下午到了鲁中的新兵训练营，这里是一个较为闭塞的山区，山林茂密，但也常见清澈的小溪蜿蜒穿行，水声潺潺鸟声啁啾，进入营区仿佛走进了一个世外桃园。

新兵连一共有4个排，4排是女兵排，女兵排住在山下的营区，男兵排住在半山坡上。我被分到了三排9班，全排30多个人被安排在一个有3间屋大小的平房里，床是用木板搭建的大通铺，训练地点因为是临时划定的，居住条件有些简陋。我们简单整理完内务后就听到了集合的哨音，列队后，值班员跑步向我们队伍旁边的一名年轻中尉报告：“连长同志，队伍集合完毕，请指示，一排排长×××”。这时我才知道了值班员是一排排长，中尉就是我们新兵连的连长，连长姓吴，家是胶东半岛的，身材魁梧高大，足有一米八五的个子，远远看去就像一个黑塔似地立在那里。吴连长讲话的嗓门特别大，一副浓浓的胶东口音，也很健谈，从集合一直讲到晚饭时间。

吴连长是我到部队见到的第一个领导，所以记得很清楚。

晚饭后，各班由班长组织召开班务会。我们的班长是87年的兵，早我们两年，年龄不大，看起来很成熟。他说话很快，四川话口音很浓，大家各自介绍了自己的情况。新兵们讲地简单，班长讲地详细，他向我们介绍了新兵连的情况、驻地的情况、部队的纪律要求和注意事项等等。

这是我到部队后开的第一次班务会。

班务会后回到宿舍，有整理自己东西的，有坐在小凳子上发呆的，还有三三两两询问名字的，还有不知做什么好的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我独自坐在靠窗的凳子上，想家的思绪隐隐爬上心头，我从枕头下面拿出高中同学给我的留言本，眼前又浮现出同学送别时热情的面孔和亲切的叮咛。

“张云献”，突然听到有人喊我，抬头一看竟是班长，马上起立立正，大声答“到”。

“排长找你，跟我来一趟。”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一阵山风过来，我浑身打了个哆嗦，虽然已经立春，但山上还是挺凉的，四周静悄悄的。我胆子很小，紧跟在班长后面，一步也不敢拉下。百十步的距离就到了排长的房间门口，房间里亮着灯，门半掩着。班长冲里面大声“报告”。“进来”，一个河南口音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这个声音让我感到很亲切很温暖，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排长的个子不算很高，脸膛红红的，鼻子高高的，长得挺英俊。排长肩上挂的是一个两边红色中间黄色的牌子，当时不懂这个军衔，后来才知道我们的排长其实是个志愿兵，参加过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很勇敢，立过战功，个人素质不错，被上级抽调到新兵连代理排长。

“你是河南的张云献吧，咱们是老乡。”排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说。我一听排长这样说，心里面稍微放松了一点，只是还有疑问，排长不会因为单纯的老乡关系叫我来聊天吧，是不是有什么事呢？“明天召开新兵开训动员大会，你代表新兵发言吧”。我心想，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是我呢？但嘴上又不敢问。后来还是排长告诉我的，连长从花名册里扒拉了一圈，才选中了我。因为我文化程度相对较高（当时我们新兵连的100多号人大都是初中生，我可是正牌毕业的高中生），人长得也比较精神，就定了我。

“晚上你就辛苦点儿，准备个发言稿，在我的房间里面写吧，认真准备，有上级首长参加，争取10点钟之前写完”，排长用他那不容置疑的口气对我说。我一看排长桌子上放的闹钟已经快8点半了，心里一惊，这么短的时间让我写一篇发言稿，感到压力很大。虽然自己是高中生，但比较烦写作文，现在倒好，到部队第一件事就要我写一篇稿子，我觉得自己好倒霉啊。但是不管怎么样，还是硬着头皮应了下来，“中，我试试吧”，我不情愿地用了一句河南话大声地答道，排长笑着看了看我没再说话，带上门和班长一块出去了。

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写东西，可以上网查点资料，东拼西凑就是一篇文章，那时谁见过电脑啊，更甭说上网了，所有的内容全靠自己想。我摊开纸，握着笔，一只手托着腮帮子，开始冥思苦想，写什么呢？上学时我从没有表过决心，也没有写过决心书之类体裁的应用文章，真是一点思路也没有。写了个题目，就开始坐在那里发呆。写什么呢？新环境不熟悉，没东西可写也不敢乱写，无序的思绪穿过门缝飞得老远老远，又想起了离开家的情景，想起了上学时的事情，想起了我那些日日夜夜相处的同学们。

我高中是在我们延津县一中上的，我是88届毕业生。我在班里年龄最小，同学们对我都特别照顾，把我当小弟弟看待。我家在县城，同学大多数来自农村，无论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只要有忙让我帮，我都会义不容辞地答应，不过呢，也没有什么大忙可帮，也就是借一下我的自行车或者男女同学之间让我送个信递个纸条什么的，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也很乐意。当时，我们班优秀的学生也特别多，班级成绩在全年级也是首屈一指，每次大考过后全年级排名，前10名里面我们班就占了一大半。为此我们班的学生特别喜欢考试，因为考试见证了我们的辉煌和荣耀。

突然间，我有了思路，同学们埋头学习，刻苦钻研的精神，比、学、赶、帮、超的精神启示了我。我们的训练不也要发扬这种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树立“见红旗就扛、见第一就争”的思想吗？来了灵感，下笔一气呵成，仅用了50分钟就完成了第二天的发言提纲。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这时排长正好进来了，赶忙向排长报告并谦虚请示说，“请领导把把关，修改修改。”排长也没多说什么，就提醒了一句明天千万别紧张啊，抓紧回去洗漱一下休息吧。

躺在铺板上的我，可能是刚才写东西有点兴奋，也许是到了一个新地方不适应，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眼睛一闭上就开始想离开家的情景，想和同学们在学校一起生活学习的趣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

第二天的动员大会上午9点半开始，在部队的一个大礼堂里组织。8点之前我们的队伍已经集合到位了，连长向大家提出了要求，希望同志们要振作精神，遵守会场纪律，不允许讲话、不允许来回走动等等。我们呢，就像一年级的学生刚入学一样，脊背挺直，把手放在膝盖上坐地规规矩矩。离开会还有一段时间，我们还临时加了一个小联欢，记得有一个新兵长相有点丑，脸瘦瘦的，大包牙，给我的印象特别深，他模仿当年春节晚会里一个小品中吃鸡的动作，他那往外突出的大牙和表演的吃鸡动作特别滑稽、逗人，引得下面笑声不断，有一个女兵表演了手风琴独奏，最开心的还是我们男兵和女兵对歌，当时由于刚到部队，还没来得及教我们唱军歌，大家就唱流行歌曲。女兵们唱的是《歌声与微笑》和《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两首歌曲。当唱到路边的野花不要采时，我们的男兵们不谋而同地大吼：不采白不采，引得整个会场笑声震天。

很快到了开会的时间，会场立即安静下来。突然听到连长喊到：“起立，鼓掌”。这时我们才看到从礼堂的门口鱼贯进来9个人，他们一边走也一边鼓掌，然后依次在主席台就座，他们都是校官以上的领导，中间那位领导肩上的肩章是黄牌牌，是个将军，少将军衔。

因为想着发言，我无心听会议具体内容，想到第一次就要在大场合上发言，心里直打鼓。突然，我听到主持人说下面由新兵代表发言，我的心一颤，不自觉地更加紧张起来。当时我坐在队伍的边上，条件反射似的迅速站起来，小跑到会场前面，首先向主席台的全体首长敬了一个不标准的军礼，然后又面向会场的同志们敬了一个礼。快步走到发言席前面，稍微稳了稳神，才大声朗读起昨天晚上写的决心书。当时什么状态，我现在一点也记不清了，我想肯定是头上冒汗，两腿筛糠。宣读完决心书后，也忘记了向主席台上的首长再次敬礼，就急忙跑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这才听清了会场里传来地整齐的鼓掌声。这次会议后，我迅速成了连队里面的名人，特别是女兵排的同志们对我的印象特别深也特别好，在以后的训练时间里围着我问东问西的，我也很开心，觉得在部队找到了极大的存在感。

从下午开始，我们正式转入了军事训练。训练以班划分组织，每个班共10个人，由班长组织指挥。我们的训练共安排了60天的时间。

训练从最基础的站军姿开始，按照新兵入队训练大纲要求，组织了单个军人徒手队列、班队列、战术作业和轻武器射击等课目内容的训练。训练期间，要求特别严格，每个动作都是一招一式地反复练习。刚开始大家觉得新鲜好奇，热情和积极性都很高。进入5、6月份以后，训练场上，烈日炎炎，酷暑难当。更可恨的是那些班长们，专门找大太阳下让大家站军姿，练队列，一站军姿就是个把小时，为了是从难从严训练，培养大家的吃苦精神。男兵们还好一些，这下可苦了我们的那些女兵，她们和我们男兵一样要站军姿、踢正步、练匍匐，一样不落，衣服常常湿漉漉的，汗水从头上脸上不停地流下来，原本白皙的皮肤，这时脸蛋儿也都黑成了包公，经常有人哭鼻子。是每天站军姿时更痛苦，几乎每天在站军姿时都有人倒下，女兵们更多。

当然，训练中也不乏许多趣事，最可笑的就是有一位新兵齐步走时老是走不好，平常走路都可以，一到队列中，班长一喊齐步走，他左臂左腿一块儿迈，走成了顺拐，常常逗得大家开怀大笑。还有我们在训练时，队列中不允许动，更不许笑，刚开始大家都觉得训练挺好玩的，我们班长是四川的，口令川味特浓，大家在队列中往往忍俊不禁，紧憋着脸，脸被涨得通红，浑身被憋得发抖，肚子发疼，那种被遏制住的状态真是难受。

那时候，饭量大的出奇，吃馒头要四五个还不够，改善生活吃肉包子时，我都要吃十多个，现在根本不敢想象，吃起饭来更是狼吞虎咽。即便这样，晚上肚子还饿得咕咕叫，经常趁站岗时，偷偷地到部队的一个军人服务社里面去买饼干零食吃。可是体重并没有因此增加，但明显地感到身体结实了许多，原来的小白脸儿也脱了一层皮。

训练间隙，连里面还经常让我们出公差，帮助仓库里面干活。比如拔草、挑大粪。特别是挑大粪，用一个长长的勺子从化粪池里面一勺一勺地舀到两个大桶里面，再担到很远处的菜地里面。女兵们也要干，她们是两个人抬一桶。

新兵连期间，除了训练抓得比较严外，还有一个就是内务要求也特别严格，整内务是很费时和费功夫，用手扣住被子角和边反复地折、展、压，把一个被子叠得方方正正的，有角有棱，白床单不能有一点皱折，从早上到晚上熄灯这段时间内，不允许破坏内务。洗脸毛巾和被子一样叠得方方正正，牙缸牙刷要摆放一条线，整整齐齐。在检查内务时，我经常受到表扬。

在新兵连，我最开心的事就是我们排长对我特别好，他到什么地方去总是带着我，我好像是他的影子一样。连里干重活、累活时，他尽量给我安排其他事，避开那些重活、累活。我更开心的是最愿意和他一块到女兵排玩，他喜欢和女兵排的排长在一起聊天，我去了就和女兵们玩。女兵是来自上海的姑娘，大城市的女孩儿，开放活泼，性格直爽。我坐在她们屋子里面，一群女兵围过来，有拉着我的手的，有趴在我肩上的，问这问那，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但我从内心还是挺乐意的，还想着排长一定要在这多呆会儿啊。她们和我讲话时都说普通话，她们自己在一起聊天时用的是上海话，叽哩咕噜的，好像在说日语，什么也听不懂。他们习惯叫我小尾巴，因为我老是跟着我们排长到她们这里来玩，她们很欢迎我，因为连里有规定，平时男兵和女兵不允许在一起，管得很严的，我一来，她们很开心，我心里也甜滋滋的，我们排里面的其他男兵也都非常羡慕我。

两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作为新兵的我们也将要被分到各个部队去，我会分到什么地方这是个悬念。

回想在新兵连60天的生活虽然苦了点、累了点，但我感到了从所未有的充实。在这里不仅锻炼了我们的体魄，还培养了我们坚强勇敢、吃苦耐劳的作风，增强面对困难，战胜困难的勇气和信心，也是在这里把我从一名青年学生变成了一名真正的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