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学写作62：第33回②宝玉挨打

第三十三回的第一个场景最后，小厮们听了贾政的连声喝令，赶紧齐声答应，有几个就出来“捉拿”宝玉。曹师这时就便把视角切回到宝玉这边，开始描写第三十三回的第二个场景“宝玉挨打”----也就是这一回标题中所说的“笞挞”，也归入贾府气运线。

贾政之前在送忠顺王府长史官出府时，已经命令宝玉站着“不许动”，宝玉心里“早知凶多吉少”。可惜他此时还没感觉到，贾环同学更在背后狠狠捅了刀子。

宝玉在厅里急得转来转去，寻思着找个人去园子里“稍个信”让贾母或者王夫人来救自己，“偏偏没一个人来，连茗烟也不知在那里。”曹师笔下的这种情形很不正常。宝玉身边的小厮们不老老实实地听候召唤、伺候主子，动辄就跑个没影，或者跑去跟丫头丫鬟约会，直接反映出贾府内宅管理荒疏，以致下人们越来越没有规矩。内宅主事人，就是王夫人，也是逼死金钏儿的祸首。曹师通过这种看似无关的边缘化笔墨，为贾府的衰败留下伏笔。

宝玉左顾右盼，望眼欲穿，却等来了“一个老嬷嬷”。宝玉见了“如得珍宝”，赶紧拉着老人家说道：“快进去告诉，老爷要打我呢！快去，快去！要紧，要紧！”从语气和动作来看，宝玉同学已经慌乱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虽然思路还算清晰，但话却怎么也说不清楚。宝二爷要是能察觉到曹师的存在，估计不等被打死也会郁闷死：这一小段文字，只是曹师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

可惜，这位“老嬷嬷”上了年纪，耳朵听不清楚，硬是把宝玉说的“要紧”两个字听成了“跳井”。金钏儿跳井这事儿老嬷嬷居然知道。于是笑说：“跳井叫他跳去，二爷怕什么？”这又是个心坚如铁的贾府老仆。

宝玉见她拎不清楚，便着急道：“你出去快叫我的小厮来吧。”那婆子就说：“有什么不了事的，老早的完了，太太又赏了衣服，又赏了银子，怎么不了事的。”这一段话，曹师特意在这里借老嬷嬷之口，写出贾府下人们对金钏儿投井一事的看法，也可以看作是曹师对贾府衰败、贾府气运转折的一处更深的伏笔。宝玉这时已“急的跺脚，正没抓寻处”。但一切已经太迟，贾政派出的小厮们已经找了过来，押逼着他出去了。

这以后的事情，简单到完全失去了控制。政老爹一看见不肖儿子，“眼都红紫了”，种种劣迹连问都不问了，一点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上来就下了死手。这里曹师帮贾政总结了宝玉的两条罪状，只看文字不问事实的话，确属罪不可赦：在外游荡优娼，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淫辱母婢。 种种劣行，完全不输当今的纨绔二代。

贾政喝命“堵起嘴来，着实打死！”，从这句话看出，还在气头上。于是“小厮们不敢违拗，只得将宝玉按倒凳上，举起大板，打了十来下。”贾政在旁边盯了一会儿，嫌打得太轻，很不满意，“一脚踢开那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十四下。”政老爹亲自下场，才真正打伤了宝玉同学。

这一段描写精彩至极。在曹师笔下，小厮们不敢违拗，温吞吞地打着宝玉的板子，贾政瞪着眼在旁边看，越看越不解气，越发怒上心头，于是曹师连续用“踢开”、“夺”、“咬着牙”、“狠命盖”等等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让贾政先打了个痛快。

眼看宝玉这边已经被“打的不祥”了，贾政心中怒气稍解，曹师立刻忙中添笔，安排旁边的众门客们上来夺劝----“不祥了”，是要打死的节奏，真要打出了人命，大家都谁都担不起这责任。

曹师继续写贾政“那里肯听”，说“你们问问他干的勾当，可饶不可饶！素日都是你们这些人把他酿坏了，到这步田地还来解劝，明日酿到他弑君弑父你们才不劝不成！”贾政这番话，让萧遥想起自己小时候挨打，亲友们来劝，父亲也是一模一样的说辞。只不过父亲把政老爹口里的“勾当”二字换成“那些事”，“弑君弑父”换成了“杀人放火”。同样的挨打的孩子，同样的家长说辞，又是亘古不变的人性。

围观众人这才知道政老爷真是气急了，赶紧退出去，找人速速去给内宅送信求救。

“宝玉挨打”这个场景，曲曲折折：在开打之前，宝玉想方设法求救，却被“耳聋老嬷嬷”黑色幽默了一把，未能得逞；开打之后，贾政又嫌小厮们打得太轻，亲自上阵，抢过板子劈头盖脸打了三四十下，眼看宝玉就要“不祥了”；众门客上来抢板子解劝，却再次失败，政老爷火气仍炽；这时大家意识到，解救宝玉这事儿已经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能力，于是才去搬救兵。

作为宝玉挨打事件的高潮部分，这段描写节奏紧凑，人物细腻，群像面面俱到，读来有穿越入画、傍立左右、喘息未定的感觉。曹师在这个场景的情节进展和文字布局，别出心裁，需要认真研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