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对被迫离家的黑牛“母子” 我心里就有一股说不出的疼痛！
文：但愿人长久
图：来自网络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农村开始分田到户。农民被贫穷禁锢已久的心灵开始熔化、觉醒，盼来了希望。家家户户开始饲养家禽家畜，急于走上致富之路。
父亲从集市上买了一头小黑牛犊子，拧着绳子生拉硬拽牵回家。
小黑牛脑门正中间有一块白色的心形图案，黑白分明，特像古装戏里开脸的小丑。四只蹄子上边好像镶嵌着零星的白色云朵。翘起来的小尾巴尖端，像生长着一朵白色花瓣，随着小尾巴摇荡。满身的茸毛像黑绸缎似的，油光锃亮。
小牛犊瞪着铜铃般黑亮亮的眼睛，瞅着陌生的世界写满惊恐，惹人怜爱。甩开绳子，惊慌失措地满院子乱窜，四蹄生风，撒落一圈“飞雨”。
小牛犊的到来，给农家小院增添了灵动之光，快乐像长了翅膀满院飞，使小院沸腾起来。邻居都挤进小院围观，叽叽喳喳的，一片羡慕之声。无不夸赞小牛之美，感叹造物主的神奇之作。
小黑牛犊满院子乱窜乱跳，爷爷裂开缺牙的嘴在笑。他找一把旧木梳子，追到墙角旮旯，用膝盖倚着小牛的肚子，拥着小牛梳理它的脊背，安抚它的情绪。
小牛被爱俘虏，安静下来，闭着眼睛陶醉着享受“免费”的按摩。
小牛慢慢习惯了，把小院当成了家。我摘一串绿亮亮的枣树叶凑到它嘴边，它用鼻孔里的温暖气息试探我的手心，暖酥酥的。小牛追着我手里的树叶和我交流“友谊”，爱开始在小院里茂盛起来，甜蜜到处流转。
那是一只小母牛，大人把对我们小孩子的爱都转嫁给了它。因为它预示着鸡孵蛋，蛋孵鸡的致富之路，是全家人的希望。
我放了学就主动拿起镰刀去地里割青草，再也不和父母讨价还价。父亲高兴的承诺：等小牛长大，再生出小牛，卖了钱，一定给买个新书包。还有学费和新衣服，家里一切开资好像都有了出处。我揉搓着小牛柔软的耳朵，轻轻地告诉它快快长大。
爷爷把嫩绿的青草，用刀切碎，淘洗干净，拌上香豆料喂它。像疼爱婴儿一样，小心翼翼的呵护着。整个小院里，因为有了希望的憧憬而溢满欢声笑语。
小母牛被梦想呵护着，在晨辉与夕阳轻飘飘的交替中欢快的成长起来。膘肥体壮，情窦初开。青春涌动着激情，被王牌公牛“临幸”，开始了孕育生命的旅程。小院里填满了我们的期待与好奇。
母牛的肚子慢慢的膨胀起来，期盼变得成熟。等待滋润着希望。
突然一天，母牛在夕阳的余辉里，躺在草地上滚动着屁股，翘起尾巴，一声痛苦而幸福地“鸣笛”。爷爷伸手在母牛胯下，拽出来一团被白色透明粘膜包裹着湿漉漉的“黑色尤物”。
母牛勾着头急切地舔净附在“小黑球”表面沾着草屑的灰白色透明污衣。一只如雕琢般玲珑袖珍的小黑牛“模型”展现出来，它开始蠕动着爬起来，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地向母牛胯下钻。母牛妈妈叉开两条后腿，上演了母子心有灵犀的温馨画面。
我们家的小母牛幸福地做了“妈妈”，我们也多了一个小玩伴。离希望更进了一步，幸福每天都在招手。
爷爷去河里逮小鱼给母牛熬鱼汤增加营养，小牛撑着小木棍一样的小黑腿，拧着头在“妈妈”胯下顶来撞去，洁白的奶汁如山泉流淌。爷爷脸上的皱纹堆起来，像一朵菊花，沾满花蜜，绽放甜甜的喜悦。
小黑牛开始跟着“妈妈”转圈“走秀”。转累了，在和煦的阳光下，寻一处阴凉的角落，相依而卧，静谧气息。“母子”相契相和，宁静淡雅，温情款款。
看着那种“母子情深”的画面，令人心生感慨：天地万物皆灵性，唯愿真情得永恒。
充满希望的日子总是飞快的，转眼之间，小牛蹦来跳去小半岁了。
冬天到了，小牛被关进牛屋里，跟着“牛妈妈”在牛槽里挑选干草。我跟爷爷去牛屋找它玩，抚摸小牛的白脑门和小耳朵，让它舔食我手心里的花生米。
偶而天气晴朗，它才能出来晒晒太阳，放放风。在暖阳下，用嘴滚动我手里的干树叶，追着我在院里转几圈。
在一个飘落雪花有冷月银辉的夜晚，牛屋的门被冷风吹开了，小牛溜达出来在雪地上散步。清晨的小院里开满了腊梅花。我告诉爷爷说：小牛出来踏雪寻梅了。爷爷却说：它在找我，是踏雪寻人。
小牛受了风寒病了，趴卧在“牛妈妈”胯旁不愿意起来。鼻孔喷着粗气，急促的喘息。我揉搓它的小耳朵，它没有了往日的热情，像花儿一样蔫了。
父亲飞出去叫来兽医，兽医说：小牛得了“肺炎”，给小牛打了一针。试着把小牛扶起来，小牛晃晃悠悠一头栽倒，再也没能起来。医生回天无力，小牛的生命夭折在“童年”里，小尤物变作了小“幽灵”。
爷爷蹲下来，颤抖着手抚摸小牛带有余温的尸体。用那把梳子为小牛梳理着脊背，默默地抽泣。我们小孩子嚎啕大哭，心里有种委屈而失落的疼痛。
真是欲速而不达，乐极生了悲，希望越大失望更大。梦想破灭了，伤心雨淋湿了每个人的心。
父亲在拴牛妈妈的树下挖了一个大坑，把小牛埋藏了。牛妈妈围着那块土地转圈哀鸣，对天长啸，如泣如诉。牛妈妈每天哀嚎着用蹄子扒脚下的土地，用鼻子的嗅觉搜寻它的“孩子”。
接下来，也许是化悲痛为力量，牛妈妈躺在地上，翘起一只后腿，勾着头，伸出舌头吸吮自己的奶头，让奶汁喷射而出。接着，它翻身站起来，叉开两条后腿，让奶水喷洒在埋小牛的那块土地上。
它用另一种形式喂养自己的孩子，它把伟大的母爱、奉献、演绎到了极致。它的“悲壮”刷新了动物界的纪录，让人泪奔。
爷爷几天不吃不喝，病了一场。每个人心里都留下难愈的伤，悲痛与失望在小院里弥漫着……
也许孕育新的生命是治愈失子之痛的良药，牛妈妈很快又有了第二个“孩子”。
爷爷总结经验，对第二头小牛更加关怀备至。牛妈妈从失去第一个孩子的悲痛中走出来，更加珍惜小牛，极尽呵护，形影不离。小院又恢复了往日的欢乐，小牛在多角度的呵护中很快长大。
我们急需交学费，父亲找来了“牛行人”准备估价卖小牛。经济决定小牛的命运，感情与经济开始撕裂。爷爷在不忍心的纠结中做出抉择，不准卖给屠宰商，要求卖给饲养户，给小牛留一条活路。
第一头小牛死别，第二头小牛生离。牛妈妈在一次次生离死别中哀嚎，伤痕累累，也揉碎了我们的心。牛妈妈不会像人类那样发泄、诉说心中的痛。它只能拧着缰绳转着圈长啸呐喊呼唤！
我心里不再希望牛妈妈再生小牛，害怕看到小牛长大。我开始在心里千万遍地诅咒痛恨贫穷。
接下来，年年如是，周而复始的重复循环着那种撕心裂肺的生离场景。一年年鞭打着我们的心，延续十年，牛妈妈共生下了八头小牛。俯首甘为孺子牛，它不愧为一位伟大而英雄的“妈妈”。为我的家的经济立下了汗马功劳。
最后一头小牛还没长大时，父母决定把大牛小牛一起卖掉，从此不再养牛。
因为爷爷去世了，父母也力不从心了，那头母牛也老了。我们长大毕业工作了，像离巢的燕子飞向了远方，再也不等卖牛的钱用了。
父亲还是遵守爷爷的规定，寻到了饲养户。
牛妈妈不愿意跟陌生人走，亦如当初不愿易主，生生被拽来我家一样，总想挣脱缰绳，被缰绳拉歪了鼻子，父亲只能使劲牵着它送出家门。
小牛紧紧地跟着牛妈妈，飞快的摇摆着小尾巴上的云朵，头也不回的走了。小牛也许只懂得跟着“妈妈”是安全的。有“妈妈”的保护是没有危险的，所以它走得那样欢快。
目送小牛“母子”远去的背影，母亲和我嚎啕大哭一场。小牛“母子”无声的走了，也踏碎了我们一家人的心。只留下考问、煎熬着我们的灵魂。
十年生死两茫茫，十年前，父亲强迫那头小牛“入赘”到我家。十年后，父亲又逼迫它走出曾经收留它的家门。人生无奈莫过如此悲凉。
牛槽还在，但却只剩下一片伤痛的回忆
那头为我家的经济，立下汗马功劳的小母牛，和自己的“孩子们”经历了十年的生死离别后，带着它的最后一个“孩子”，被主人遗弃在风里，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