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读丨乡村教师小外公
小外公,是我外公的亲弟弟。
前日到外婆家,看到有些破落的老房子,想起这里曾经的喧闹,不免有些伤感。
孩时的我很得长辈宠爱,小外婆穿针线时,常会让我帮她将细线从针孔中穿过。每次我很快将线穿好后,她总会夸我:“吴良机的眼睛像尖一样亮。”小外公常会在边上眯眯地看着我。
小外公是小学教师,在离我家不远的一所乡校任教,担任教导主任。我小学三、四年级时,是他带着我在他任教的学校读书。那两年我和他在一起生活,同吃同住。那时,乡村小学的老师晚上也住校办公。他办公时,我就俯在他办公桌右边,做他布置的作业,做完后,他再给我改。记得他给我做得最多的是应用题,他说,应用题做好了,成绩就不会差。他还教我学珠算,可我对算盘没什么感觉,总是心不在焉,学了好久也没什么长进。对看书,我却有特别的兴趣。他办公桌的抽屉里,有满满的一屉书,我就一本一本偷偷地拿来看,常看得如醉如痴。有时,看了也不知把书放回,书竟少了好多本。书是他从学校图书室借来的,丢了自然要他赔。他也没怎么责怪我,只说:“做事要有屁股。”我当时对这话不太理解:我怎么没“屁股”了?过了好久,才明白他的意思是做事不能顾前不顾后。
有一段时间,我迷上打乒乓球,一有空就打,甚至还没下课,就会抱着乒乓球拍,随时准备冲出去抢乒乓球桌。小外公发现后,对我说:“你以后是不是要以打乒乓球为生?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先把厉某某打败了,我就支持你打。如做不到,就好好读书吧!”厉是同校学生中数一数二的乒乓球高手,我哪里打得过他?从此对乒乓球不再痴迷。
一次乡里举行作文比赛,我得了第三名。小外公知道后,非常开心,对我说:“很好啊,以前看的书起作用了。我也应该奖励你一下,你觉得奖励什么好呢?”我摸着头,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笑眯眯地拿出一本精美的塑封笔记本,“奖你这个本子,怎么样?”我高兴地接过笔记本。这本子成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本摘抄本,珍藏了很久。我现在读到一些精美的语句时,总会有一种摘抄下来的冲动,这种习惯,大概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四年级时,我参加学校的最后一次集会,是欢送小外公退休。大礼堂满满的都是人,他和另一位退休教师戴着大红花坐在主席台中间。他讲话时,声音依然那么洪亮,但讲到后面,他的眼泪下来了。
退休后,他回到了老家,后来还断断续续到附近的两所小学代过课。七十多岁时还担任村老协分会会长,常为村里的公益事业张罗奔走。
中考时,虽然我的总分超过录取分数线,但因语、数、英三门课的分数不达标,需交一笔资助费才能到六石高中就读。我父亲想,既然交资助费,还不如到东阳中学。但究竟选择哪一所学校,很是纠结。父亲就找小外公商量。小外公了解东中的招生情况后,又坐在我父亲的自行车后座上,冒着酷暑赶到六石高中。当天傍晚他到我家时,戴着一个笠帽,脸上还淌着汗,看见耷拉着脑袋的我,笑着说:“书还是要读的哦!”在他的帮助下,我最终选择了到六石。后来想想,这个选择是非常正确的,一则我与同学的差距不太大,更有信心;二则当时家里实在也没更多的钱交资助费。
大学毕业后,我也成了教师。出于工作的原因,去外婆家的次数少了,每次见到小外公也只是简单寒暄几句。但总觉得欠了他什么似的,总觉得应该为他做点什么。前些年,他也曾给我打过几次电话,都是为我所教的学生之事。每次接到他的电话,我都会想起当年他为我奔波的事,他对教育的赤诚之心,至老也没变!
小外公于20世纪40年代从东阳中学毕业。东中百年校庆的时候,我妻子在东中任教,我也在东中教育集团的外国语学校任教,我想是不是应该接他来看看。当时他已八十多岁,和小外婆一起住在乡下的敬老院中,还能走动。我告知他想法后,他激动地说:“想回东中看看。”那天,他从校门口、校史馆、典礼会场再到校友墙,一路走一路回忆,说着他在东中求学时师友的事,在校史馆看到曾教过他的老师的照片时,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兴奋。他可能是当日到校庆现场的年纪最大的校友了,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回东中。这也是多年来,我唯一帮他做过的一件事。现在想想,觉得有一丝安慰,但更多的是愧疚——我本来有机会为他做更多的。
不久前,我到外婆家东边的小山上坟,找到了小外公的坟茔,我深深地三鞠躬。
小外公戚贤干,巍山镇八字墙村人,曾辗转大爽、樟村等小学,从樟村中小学退休后,又曾到八字墙、怀鲁等小学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