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记叙类短文：外婆

一直都不理解，如果全世界我都可以忘记，唯独你让我无法忘记是怎么一种感觉。

童年记忆中，总是伴随着一望无际的麦浪，以及漫山遍野捉蝗虫的快乐，偶尔会遇见几只野兔，也会遇见几只藏在草丛中的刺猬，甚至有一次惊恐的遇见了一只野狼，其实一直都没有敢对父母提过，曾经遇见过一只黑熊。

记忆中童年那随便掂一掂脚尖就可以触碰到的青翠天空中，总是少不了外婆那笑骂我的声音，以及外婆那三寸金莲一般的小脚。

外婆总会在我离开她家的时候，对着我笑骂一句，“外甥狗，外甥狗，吃了就走。”而这个时候，还总是不忘往我手中塞一些吃的。

我也总会对外婆挤挤眉，笑骂着回应，“哼，你再这样，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而过不了几天，我又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围绕在外婆身边，在外婆不停嘟囔着心烦的话语中，跟外婆讨要好处。

外婆也总是一脸笑意的，对我上瞅一眼，抓一把吃得塞给我，还不忘笑骂一句，“永远都喂不熟的外甥狗。”

那时候，我便对外婆说，“喂的熟，喂的熟，马上就熟了。”

惹得外婆捧腹大笑，在我头顶戳上一指头，再次塞给我一把吃得。

1.

外婆只是一个平凡人，平凡到可以为了其他人责骂我几句话，跟那个责骂我的人争执上一天的裹脚老太太。

似乎在外婆的眼中，我永远是一个小孩子。即便我即将结婚的时候，外婆还笑嘻嘻的塞给我一把吃的，对我笑骂一句，“外甥狗，又来讨债了。”

如果说，生命可以代替的话，我愿意代替外婆去往天国。可惜，我做不到，只能看着一匹白绫在风中飘荡，地上洒满据外公说是送给外婆的钱币。

2.

外婆总会不分缘由的护着我，如同护犊的母鸡一般，无论谁敢当着外婆的面训斥我，都会迎来外婆的一顿咒骂。

记得七岁那一年，外婆看到我进门，对外公直招手，让外公教我他的本领。

我当时皱眉对外公瞅了又瞅，在外婆的笑骂声中才明白，外公原来是一个道士。

当我撺掇外婆掏出户口簿的时候，看着户口簿上面，外公的出生日期一栏写着一百多岁，而看你着外公头发乌黑的样子，我怎么都不明白，外公为什么就一百多岁了。

而外婆看着我震惊的样子，呵呵直乐，指着我的鼻子笑骂，“外甥狗，遇见克星了吧？”

我哼了一声，拨开外婆的手，就掏外婆的口袋，“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跟我一样，不给我好处，我把事情给你抖搂出去。”

外婆皱眉，从外公手中夺过一枚绿色的牌牌，塞给我，偷偷对我说，“好好保存着，过几年，这东西可值老鼻子钱了。”

外公看到我手里的绿色牌牌如丧考妣，横眉瞪了外婆一眼，变戏法一样掏出一根棒棒糖，非要跟我交换过去。

外婆夺过外公手中棒棒糖直接塞给我，对外公剜了一眼，“你都那么多了，给他一个能怎么样？”

外公哀嚎，“那是我的玉牌，是最好的一枚玉牌了，你给他，我以后怎么做法事。你个老太婆，净给我瞎捣乱。”

“怎么，他不是你的外孙？就没见过你这么抠门的外公。外甥狗，快跑，别让你外公抢了去。”外婆撺掇我。

我笑嘻嘻的摇着外公口中的玉牌，一路跑回了家。

3.而在哪之后，我被外婆逼迫着开始学习外公的本领，用外婆的话说，多学一点知识省的以后没饭吃。

实际上，我并没有学到多少东西。在我一次次对外婆哭喊学外公的本领太累的时候，外婆终于再也硬不起心，心疼的让我不再学习。为此，外公和外婆吵了一架。

而站在外婆这边的我，顺利帮外婆取得了吵架的胜利，外婆笑逐颜开的塞给我一把吃得。

4.大概是八岁那一年，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特别不愿意去学校，而爸妈看到不愿去学校的我，非常生气，恨不得揍我一顿。

自知外婆对我特别偏袒，我连夜跑到了外婆家里，央求外婆保护自己。

当爸妈找到外婆家中的时候，我正在外婆面前仰望着天空，傻乎乎的数着天上的星星。

外婆说，只要我能够数到九百九十九颗星星，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童年的我，对于外婆的话坚信不疑。

那一晚，我数到很久很久，却怎么也没有数到九百九十九。

其实，我是故意不数到那个数，看着爸妈一脸凶狠的样子，我怕，怕被揪回去上学。

而外婆面对我的爸妈，只是说了一句话，“孩子累了，让他休息几天。”

爸妈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外婆。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只要自己不想上学，就跑到外婆家中躲难。

外婆终于在九岁那一年，不再愿意任由我旷课。

外婆说，“学习，只有努力学习才能将来有出息。你这样总是逃课，以后没有文化，可是要挨穷的。”

我说，“外婆，我累了，学习很累很累，我想休息几天。”

外婆皱眉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学习就算再苦再累，你也要坚持。只有今天多受累，以后才能少受累。”

外婆塞给我一把糖果，直接把我推出了房门，任由我怎么哭闹，都不曾打开过门。

那一次，我生气了，发誓再也不理外婆。

5.一年或许是两年过去，老妈一脸火烧眉毛的样子冲进家门，对着我大喊，“快，跟我去你外婆家。”

“我不去，外婆骗我，我才不去。”我执拗的别过头去。

“你小子，外婆让你上学是为了你好，你倒是不知好歹。快走，你外婆得病了。”老妈拉着我就朝外婆家跑。

走到外婆家，看着外婆在那里骂骂咧咧的样子，我怎么都不明白，外婆怎么这么短的时间不见，成了这个样子。

老妈走到外婆面前，恭敬的喊了一声，“妈。”

外婆却如同没有听到一般，对老妈望了一眼，紧接着指着老妈破口大骂。

我以为老妈惹到外婆了，当我看到老妈眼睛中的泪水才明白，外婆疯了，不知道为什么就疯了。

老妈对我招手，我怕被外婆骂，有些不敢过去，被老妈一把拽了过去。

外婆的双眼立刻崩射出一束璀璨的光芒，一把抓住我的双手，一把一把的往我的手中塞吃得。让我一阵一阵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6.外婆疯了的这一年，恰好是我十一岁。

也是这一年，我明白了，什么叫做可以忘记全世界，都不能忘记你。

外婆的病，老爸老妈，外公，以及几个舅舅，还有小姨，可谓想尽了办法，却没有一点效果。

老爸老妈他们，无论是谁，只要走到外婆面前，迎来的不是外婆的微笑，而是外婆的破口大骂。

实际上，外婆对老爸老妈他们根本不认识了。就连外公，外婆都不再认识。

唯一得到外婆笑容的，似乎只有一个我而已。

即便是，外婆刚刚骂完他们，看到我也会一把一把的往我口袋或者手中塞着各种好吃的食物。

而我也总是不知道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看着外婆疯疯癫癫的样子，我那一晚数了一遍又一遍九百九十九颗星星，只想让外婆恢复正常，可是，外婆却一年又一年的疯癫着。

而每一年，老爸老妈他们看望外婆，给外婆带去的各种食物，都被外婆一把一把的塞给了我。

7.我结婚的那一年，正是二十八岁。外婆疯癫了十七年，我也被外婆塞食物塞了十七年。

原本，大家都觉得外婆疯癫的样子不适合出现在婚礼现场，怕外婆闹出笑话让乡邻取笑。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二十八岁的六月六日。

那一天大家都在忙着准备我的婚礼，外婆似乎冥冥之中有所感应一般，早早起床穿上了最干净的衣服，坐在床铺边缘静静的望着我的方向。

外公起床的时候，被坐在床铺边缘的外婆吓了一跳，问外婆为什么坐在这里。

外婆一脸严肃的说，“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一定要早早起来。”

外公看着外婆这个样子，有些不忍心将外婆一个人留在家中，便带着外婆来到了婚礼现场。

外婆那一刻，似乎清醒了过来，望着喜庆的现场喃喃自语，“外甥狗，终于长大成人了，再也不用我操心了。我可以放心了，以后，他又多了一个人对他照顾了。挺好，挺好，我高兴，替他高兴。”

原本没有打算让外婆给红包，却没有人会想到外婆早早就准备了一个红包，一边塞到我的手里一边重复着，从小都不曾改变的话语，“外甥狗，拿着，拿着去买糖吃。你最喜欢吃糖了，拿着，别掉了。”

虽然外婆的红包中只有一些一元，甚至一角的零钱，甚至总共只有九元九角，可是，外婆的这个红包比任何人的份量都要沉重。

外婆疯癫了这么多年，却仍就没有忘记对我这个外甥狗的好，没有忘记我这个外甥狗的喜好。

即便是已经不认识老爸老妈他们，也仍旧没有忘记那一个我。

8.外婆离开的时候，正是我结婚之后的第三个月。不知道为什么外婆就倒下了，似乎仅仅是过来了一阵风，就把外婆吹倒了一般。

看着外婆躺在床铺上面的样子，原本清净的双眼变得混浊，原本健康的身体萎缩成了一团，我的心中一阵阵的难受。

外婆笑着握住我的手，笑骂着，“外甥狗，你哭什么？我不过就是去别的地方住几天，住的不舒服了，我还会回来的，别难过，也就几天见不到我罢了。”

“外婆，你别走，别走行吗？”我问。

“傻孩子，我又走不远，你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会给你留着糖果，不会让任何人吃，你放心好了。”外婆笑着，脸上的皱纹却如同沟壑一样，似乎随时都会把外婆压垮一样。

“我不要糖果，外婆你别走，别走。我现在就数，现在就数一遍九百九十九颗星星，一遍不行，我可以数两遍，甚至十遍。外婆，你别走。”

“傻孩子，那是外婆骗你的。你也信？你现在也结婚了，我也放心了。以前，总担心你被欺负，总担心你磕着碰着，现在好了，有另一个人照顾你了，我可以放心的走了。傻孩子，别哭，我就是睡一觉，等我睡醒了，我给你买糖果吃。”外婆一脸微笑。

“不要，我不要。外婆，你别睡，别睡。你和我多说几句话，多说几句。”

“这个傻孩子，我不睡，不睡。马上就要天冷了，记得多穿点衣服，别着凉了。这块玉牌你拿着，这是我趁你外公不在家偷偷留下的，别让你外公看见。拿着，去换一些糖果吃。你要吃得壮壮的，才好承担起一个家的担子。外婆会在远处，看着你，保护你平平安安的。”外婆说。

“外婆，外婆，你别走，我不要你走！”

“傻孩子，外婆一直没有给你过什么好东西，这个球拿着，别磕了碰了，过几年，这个球值老鼻子钱的时候，你卖掉，可以安逸一段时间。”外婆递过来一个似乎是玉制品的球。

“孩子，外婆跟你做个游戏，你藏好，我去找你。我数到十，我就去找你。快，你去躲好。”外婆笑着说。

“嗯，嗯，我这就去躲好，外婆，你一定要快点来找我？”我说。

“我开始数了，数完我就去找你。”外婆笑着开始从一数起。

可是，我没有能够等到外婆来找，却听到老妈他们大哭出声，喊着妈你别走。

听到那一声哭声，我手中的玉牌跌落到地面，摔得粉碎。

9.外婆走了，就那样在和我玩捉迷藏的时候走了。

再也听不到了外婆笑骂外甥狗的话语，再也收不到外婆一把一把塞给我的糖果，再也没有了外婆那一双三寸金莲的小脚，再也看不到外婆那一张笑骂的脸庞。

那一年，只记得，满地都是白色的纸钱，满眼都是白色的蓑衣。

如果，如果生命可以代替，如果那个谎话可以成真，我愿意数上一千遍甚至一万遍，九百九十九颗星星，让外婆可以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