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他的网课 山区技术员 工厂女工 快递小哥都写出了自己的长篇小说
“网课” 在疫情期间得到了大规模的实践和发展！各式各样的写作网课中，有教学生写作文的，有教写所谓“网络爆款”文章的，也有人沉下心来，把专业写作技巧传授给愿意记录自己所思所想的普通人，指导他们完成属于自己的文学作品。
创意写作博士 高翔是上海政法学院的老师。2019年5月入职前，他开办了付费的在线写作课，作为自身专业和本职工作的实践与观察。疫情期间，他的学员有了更多的时间精力和写作欲，也让他有了更多的思考。
高翔租住在松江一栋高层公寓里，家中一块四方角落是他现在上网课的固定场所。墙上的书柜里，他只堆放写作相关的书籍。
他说，自己上课的状态基本是埋在书中，例如自己的博士毕业论文、《诺贝尔文学奖全集》会经常翻看，包括他在英国访学时扛回来的工具书，由于市面上没有理想的中文翻译版本，所以他坚持查阅英文原版。
“创意写作”在欧美国家有着悠远的历史，在中国则起步较晚，个别高校开设相关专业还是近些年的事，旨在通过系统的训练和方法，培养纯文学作家或创意产业人才。
高翔的硕博生涯都是在上海大学创意写作专业度过的，去年毕业后入职上海政法学院，也是教授相关课程。他觉得这门学科本身的成果转化可以很多元，除了培养专业人才，也可以培养人们的创意思维，让普通大众把文学当作一种生活方式。
早在2016年，高翔就跟随自己导师创办上海华文创意写作中心，以公益性质为社区提供线上线下的创意写作教学。去年5月，他尝试以个人身份开办了首期线上写作训练营，主题为“文笔蜕变”，没想到有不少热爱文学、想学写作的学员报名，100个名额很快就满了。
如今，第四期课程已近尾声，学员中不乏从第一期就跟随他的忠实拥趸。
高翔的在线写作课比很多网课灵活很多，时间安排和形式上不拘泥于格式化。在他家里采访时记者看到，他会根据备课内容，对着手机在学员微信群里一条一条发送语音，一节2小时的课下来，群里的课程语音留下了上百条。
显然，录好一堂课程的音频扔到群里是更简单的方式，也是市面上类似课程的常规操作，但高翔说，学员们觉得一条条发送的形式更有上课的感觉，所以一直坚持如此。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也会开着微信网页版，方便偶尔文字回复一些学员的实时问题。
与在学校授课时面对一群同等年龄和学识背景的年轻学生不同，报名参加高翔在线写作课的学员都是来自天南海北的“素人”，从江浙沪远到新疆、青海，年龄层次和职业身份各不相同。
在他们提交的课业作品中，高翔慢慢了解到，学员中有边远山区守信号塔的技术员、有工厂女工、有报社退休编辑、有中学老师，也有忙碌的快递小哥。这让高翔很意外，但他说，这些最基层的普通人，对于文学的热情和投入不比专业人士低。
“韩国有很多写韩剧的编剧，都是经过了创意写作的培训，而且其中很多人是家庭主妇。国内上世纪50后、60后那一代的作家有些只有小学文化，但能够用极简的词汇和篇幅创作出伟大的作品。
创意写作课不是语言学的延伸，而是艺术学或创意心理学的延伸。决定你作品质量的，不是词汇量的多少或文化水平的高低，而是你的创意能力。
创意写作的理念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作家，天生都有创意，内心都有一座富矿。但这个天赋要经过勤奋的训练和大量的输入、阅读来激发。”
高翔说，他的一位导师的母亲大字不识几个，但在导师的引导和鼓励下，尝试模仿美国作家亨利·戴维·梭罗的散文集《瓦尔登湖》那样的超经验主义形式进行写作，写早年间自己在农村时的生活，比如一头驴、一穗玉米的插画，配一些自然笔记或回忆录式的文字。
高翔觉得，这样的群体很多人都有着强烈的倾诉欲，但没有办法固化成文本。很多历史会以闲聊、吐槽的方式流失掉，而没能在市民生活或者国人精神档案的层面得到保留，很可惜。
在线写作课能够通过很小的成本，让更多边远地区或基层民众接触到最前沿的讯息、请教到最专业的行家，能有更多的机会和可能性去记录、去发声，这正是它不同于高校教学的意义和价值所在。
高翔说，创意写作的门槛不高、成本也很低，无论对于学员还是老师来说，写作课甚至是所有在线课里开得最多的一个门类。市面上有很多标榜成功学、用个人经验甚至忽悠包装来“教”人们写爆款文或营销文案博眼球、赚快钱的组织。
但高翔本人坚持以学术理论为基础，循序渐进地教学，每期学员控制人数。第一期一个月，第二期一个半月，第三期两个月，第四期训练营的战线更是拉长到了三个月，课时量在15—20次课，每周配备4－6次的练习，并帮学员把结课提交的3万字以上完整作品进行数字出版。
虽然一年来只开办了4期训练营，但高翔算了算，也有了数万元的可观收益，他说开网课确实改善了经济条件，毕竟高校文科青年教师并不富裕，很多普通人通过开网课输出技能，也成为了一种新型创业方式。
不过他并不想放弃高校教师的身份全职做在线教学，因为在校园里和学生的互动，能让他接触到更年轻化的讯息和思路，来改善他的线上教学内容。
这一学期“共读共写”主题的课程，高翔每周给学员安排8－12万字的阅读书单，通过精读名家名篇，仿写属于自己的文学作品。而他自己的阅读量则是学员的双倍，所有书单读两遍，还要撰写导读，等学员3、4天后交出上万字的练习作业，他还要一一研读，然后撰写评语发到群里。
为了让这些工作生活千姿百态、时间精力不固定的学员能够更方便地获取教学信息，他除了文字材料外，还会配发一遍语音版的点评，方便学员听。课堂上的数百条教学语音他也会拼接剪辑成完整版，供付费学员回听。这个文科生，把语音导出、音频剪辑等手机APP用得特别溜。
高翔授课的音频，从第二期训练营开始就已经出现了盗版，但他说：
在线课真正的价值并不是这个录音本身所提供的知识点，或所谓的经验干货，应该是在于跨越时空的边界，让更多人跟老师有一个充分的互动。如果没有练习、没有点评、没有学员之间的互动，效果其实很差，因为它是非常单向的，你没有任何的回馈、任何的练习，以及提升和纠错的空间。
所以，对我的影响不是很大。盗版很可恶，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他们也帮我进一步扩大传播了教学理念。
在学校面对教室里的学生，高翔可以说是权威，但在线上写作课中，他把自己看做是一名服务者，要根据不同顾客的需求，生产提供不同的教育产品。比如他开出的书单，有的学员表示不知道如何品读，他就会在新的教学内容中加入阅读理解课程。
虽然经验显示，每百名学员中，只有30人左右会认真听课，并完成课堂作业和结业要求，但少数人的蜕变也足以让他欣慰。
“有一位学员，我从他提交的作业作品中分析，他可能是一位退休的铁路工人，读过书上过学，但在学业上有不得志的地方。
他上我的课非常非常勤奋，每次的作业差不多要改20多遍。他的第一次练习比较粗糙，能够明显看到强硬的作者的干预、作者的设计。但是第二次练习就开始交中篇小说了，第三次就已经尝试能够用类似电影《罗生门》一样的、多视角第一人称去写故事，表现出非常复杂高超的讲故事的方法。”
一位在苏州电子厂的女工，交的作业名叫《向着夕阳奔跑》，文中两个性格迥异的女生高考落榜，一同南下打工，辗转深圳、惠州、苏州多地，见证彼此的恋爱、婚姻，她们“嘲笑”彼此的价值观，但仍是共同看夕阳的挚友。
高翔点评是：“最大的亮点是对话，带着嬉笑怒骂，很有生活气。在单调而辛苦的劳动中，发现了诗意和美。”
这位女工每天坚持穿汉服去上班，对于文学的热爱让她形成了一种特立独行的风格。上班的时候她会把红楼梦或者毛姆的小说撕成4、5页，在电子厂工作很无聊，空闲时她就会抽出一页偷偷地看。
即使她做的工作跟文学没有一点关系，但是她换工厂的时候，哪怕所有行李都扔掉，书也会保留。她每期课程都会报名，每节课都会听，每次练习都会交。甚至刚上完夜班，一看到有练习也会马上去做。
这门课程的开设，让高翔走进了很多普通人的故事，看到了他们对于文学的热情和不懈的努力，大多数人为爱而爱，并不求作品发表或出版。
教学相长，相互激发！有一位塑料厂工人听过高翔的一次课，他说，自己只有在写作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是鲜活的，这让高翔很感慨，后来高翔为他创作了一首很长的诗发在朋友圈。
高翔说，这次疫情激发出了很多人的写作欲和潜能，在和学员打交道的时候他感受到一股力量，那就是农民的叙事、工人的叙事，社区的生活记录、个人生命史、老人回忆录，包括对于家族史的记录，这类脉络的需求将会越来越多。
他说，未来自己的线上教学可能会更多地回归到社区写做、心理疗愈写作的方向，逐步脱离市场和应用。因为这个方向国内几乎没有人做，而他，想做个推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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