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凯歌与少年凯歌
看了新一季《演员的诞生》中,陈凯歌亲自上台指导徐娇、胡先煦演戏的片段后,很多人对其调教演员的功力十分佩服,同时也对他本人也产生诸多好奇。
在连夜读完他的自传《少年凯歌》后,更是折服于其成熟的批判性思维以及极高水准的文学造诣。
今天就和大家聊聊在“国际大导”与“纯真少年”双重身份中不断转换的陈凯歌。
节目中,不同于引发巨大争议的吴秀波,作为飞行导师出现的陈凯歌赢得舆论的一致好评。
原因很简单。他可以切中要害,而且能够给出具体可行的调整方案。
第一组嘉宾是徐娇和胡先煦。表演篇目出自《卧虎藏龙》。
当镜头对准陈凯歌。他没有直接点评,而是问了胡先煦和徐娇一人一个问题。
“胡先煦,你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你为什么要给她鸡吃?你凭什么对她好?情节在这个地方断了。”
“徐娇我问你,你九门提督之女,你是何等样人,为什么他向你走近的时候,你会向后退?”
看到这儿,作为观众的我瞬时就明白这段表演尴尬的真正缘由了。
演员没有把角色设定、内在情感变化动因参透,一味想当然地模仿原作,生硬按照剧本演,不思考,所以呈现效果难以令观众满意。
其他导师只提自己的感受,但陈凯歌却能指出表演中不合情理,不合逻辑之处以及出现断层的原因。而且给到的意见很实际,演员也易于接受,迅速做出调整。
这是“大导”的厉害之处。
陈凯歌有很好的全局观,知道怎么调教演员,让他们更好地入戏。
前两天陈凯歌给《妖猫传》中饰演杨贵妃的张榕容讲戏的花絮释出。
“杨玉环这个人不能落实了。越是安静的不动,就越有力量,一动就实了。”
电影画面中,杨玉环如同黑暗中的一抹强光骤然出现。衣着鲜亮,妆容完好的她平静地饮下毒酒,面部表情并未有过多变化,然而她对玄宗的留恋与眷念却深藏于眼底。
这场戏拍完,张榕容偷偷地抹眼泪。她还沉浸在刚才那令人神伤的情境之中。
《妖猫传》中的“情”的确够真。
贵妃对皇帝超越私己的爱,白龙对贵妃的纯情赤诚之爱,白居易作为文人,对于脑海中贵妃意象的迷恋,都足够动人心弦。
就影片的视听效果而言,也是瑰丽繁华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境地。
陈凯歌说:“我花费6年种树,等这些树都长起来,郁郁葱葱,我要给大家一个真正的唐城。”
为复原盛世光景,陈凯歌甚至要求摄影师打八重光。
美术做到极致,更愈发凸显《妖猫传》的致命伤:剧情太弱。
华表之下,内里中空。
讲故事一直是陈凯歌的短板。他参与编剧,尤其是主导编剧的作品往往形而上,说教意味浓厚,台词毫无韵致。
而《妖猫传》归根到底是一部商业片,没有扎实饱满的情节作为支撑,观众很难买账。
《妖猫传》最终票房止于5.3亿,而同期上映的冯小刚的《芳华》却以14亿票房收官。
冯小刚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观众的口味,也知道自己的上限。
《芳华》的题材看似很大胆,但其实很多敏感点都被巧妙规避了。对逝去青春的感怀成了整部影片的基调,而带着时光滤镜的怀旧感则是引发了那一代人的集体性共鸣。
有人说冯小刚拍出了自己的《活着》,我是不同意的。
原作小说作者兼电影编剧严歌苓有着很强的叙事能力和文字驾驭能力。她的小说作品画面感很强,所以适合改编成影视作品,且不容易出错。
但要真正打磨为反映时代变迁,具有史诗气质的剧作,是很难的。
冯小刚没这个能力去驾驭,但陈凯歌是有的。这里当然这绕不开《霸王别姬》。
起初,陈凯歌是不愿接拍《霸王别姬》的。
他觉得李碧华写的是个不入流的通俗小说。后是徐枫苦口婆心游说,陈凯歌算是同意了。这也才有了华语影坛难以超越的经典。
电影有着编剧芦苇坐镇,陈凯歌刚好可以把自己的才气用在宏观格局的把控,将自己对国家与民族的反思融入两个戏子一生的悲欢离合之中。
小人物的故事折射出一整个时代的悲剧,一部电影足以证明一生。
冯小刚聊到陈凯歌时说过这样一句话:
每个民族,都会有这么两三位爷,国家再穷也得养着。任务单纯,只有一项,要拍就得拍对本民族极具认识价值的史诗。
陈凯歌是所有中国当代导演中最接近于士阶层的。他的思辨意识与文人的社会担当是最鲜明强烈,也是最自觉的。
其实,刚恢复高考那一年,陈凯歌打算报考北大中文系。他觉得自己作文写得不错,结果落榜后,才在第二年报考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
倘若陈凯歌当初坚持写作这条路,他绝对会在文坛拥有一席之地,这一点在读完他的自传《少年凯歌》之后,我笃信。
在我看来一流的作家绝对是以最节制、凝练的语句来表达内心所思所想,文学性、哲学性、社会批判意识三者兼具。
“夜里,甚至冬天,也能听见卖小吃的吆喝声,推开古旧的院门,看见一盏风灯和一个身影,热气虚虚地晕了灯火,身影悠悠地唱着,悠悠地远了,夜就踏实下来。我躺在床上,闭着眼听,觉出被子的暖和安全”。
冬天的小吃摊,古旧的四合院,风灯,哼唱着、悠悠远去的身影,寥寥几笔,老北京静谧安宁的神韵和意趣就跃然纸上,令人心向往之。
书中还有一段描写他家一个老保姆的片段,更是令人感到艳绝。
“想什么呢?她没说。可云影一样的眼神,却把她亲历过的繁华一下子照亮了,一下子又黯淡下去”。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就在“奶奶” 那明亮过一瞬又终究黯淡的眼神中。
当然陈凯歌带有自省性的批判意识更多显露于他对那段特殊历史岁月的反思中。
“孩子做起游戏来比教他们的成人认真,是他们以为游戏就是人生”。
同样是回望过去,少年凯歌与少年姜文是有显著分别的。
根正苗红的大院子弟姜文表达的是一种理想主义陷落后的怅然若失,而父母“成分”并不好的陈凯歌,更多的情愫是一份哀怒以及对特殊情境下扭曲自我的深深自责。
《阳光灿烂的日子》剧照
不过这段经历并未磨灭陈凯歌的赤子之心,他的少年意气在作品中总有投射。
他的少年从不是赤裸的男性荷尔蒙气息,而是对至善、至美、至情的永恒追求。《妖猫传》中守着贵妃的妖猫如此,多年前《霸王别姬》中不疯魔不成活的程蝶衣也是如此。
在纪录片《男生女相:中国电影之性别》中,他接受关锦鹏的采访表示,自己是有意更改《霸王别姬》原作结局的。
在他看来,“非以死的方式来表达,这是最高境界”。
这种对于极致浪漫化的追求从未变过,虽然这种执念操纵下的作品并不总是令人满意。
一九六五年,我十三岁了,
我开始在人前饶舌,
又在饶舌者面前假装沉默,
人到十三岁,
自以为对这个世界已相当重要,
而这个世界才刚刚准备原谅你的幼稚。
——《少年凯歌》
弹指一瞬,十三岁的少年凯歌已然是历经世事的导演凯歌。幸而天真气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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