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学写作5

门子进献护官符（87版红楼梦剧照）

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这一回也是《红》书最著名的章节之一，其中“护官符”段落曾多次节选编入中学语文课本。 叙事结构方面，与前三回相似，都是上来先把手头的线索暂时收住，自然转承进入下一个人物、主题或事件。

通篇也是三段式写法。

开篇衔接第三回，写黛玉跟姐妹们在王夫人处拜见时，偶遇王夫人娘家人前来商议家事，伏笔姨母家遭遇人命官司。大家自然避让去李纨屋子里串门，顺带描写李纨其人、其事、性情，然后说黛玉在这种“姑嫂相伴”的生活中渐渐适应了新的环境。至此，黛玉篇暂时结束。王夫人娘家人前来商议之事，从黛玉的生活中一并略过，不再赘述。

然后，由人命官司发生地“应天府”，再度拽起贾雨村这条故事线。

这一部分从雨村甫一上任即遭遇诉讼官司写起，借原告之口简述事件经过，侧面描写薛家强横；再经由贫贱故交葫芦僧提醒，了解到护官符和案件详细曲折，侧面描写“贾、史、薛、王”四大家族，再写薛家霸道；此后葫芦僧献葫芦计，雨村徇私枉法胡乱判断人命官司，又修书通知贾府、王府，处置葫芦僧，直把这一段线索收住。

葫芦僧这个角色，历来被当作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典型。官场讲求适可而止，下级掌握上级太多隐私，又不知避讳，为官场大忌。葫芦僧下场由此可知。

曹师从人物神情、脸色、肢体、语言等几个方面，只用寥寥数语，便把葫芦僧的形象塑造得丰满立体，跃呼之欲出。同时，还不忘借葫芦僧之口交待清楚事件经过，借葫芦僧之遭遇暗示雨村阴险奸诈，一举三得。

这一段文字里，曹师安排堪称史上最无辜的薄命郎冯渊和薄命女英莲出场。一个为了一面情缘，洗心革面，却惨遭荼毒；一个满心以为脱离苦海，苦尽甘来，却再入虎口。 两个小人物的黯淡人生才刚刚生出几分希望，立即便被无情掐灭。天地造化拨弄人间，果然视万物为刍狗。

这种用平淡口吻娓娓道来的剧烈的剧情冲突，虽然极好，但萧遥格外不喜欢。这当然只是个人喜好，完全与文字无关。萧遥心理上无法承受这种所谓的造化弄人。

当年萧遥看完电影《美国丽人》的结局，心情也是很久都不能平静。

从天道循环的角度来说，像冯渊这样一个觉醒回头、充满希望的浪子，理当被特别关照----因为他即将带着挽救出来的女子，开启全新的生命篇章。然而，在人道----这一最喜弄人的社会法则面前，一切，就在美好将至之前，戛然而止。

老子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诚不我欺。

萧遥有时经常会想，好的作家其实真的很残酷。 毕竟世道艰难，能活在梦里其实也挺好，没必要强行唤醒懵懵懂懂的人，逼迫读者去直面真实世界里的鬼蜮魑魅。曹师显然是个特别好的作家。如此细思极痛的情节，曹师只是快速一笔带过，空留下一片血淋淋的印迹，慢慢在读者心底风干。

贾雨村的故事线，这一次是扫清路障。雨村同学的工兵任务完成后，再次潜藏。

最后一段，脉络已经全部梳理清楚，于是再从头开始写薛家兄妹及一干人等轻装入京，开启了“冯渊们”梦想而不可得的新生活。

这一段着墨很多，但下笔从容，人情世故毫无疏漏，让萧遥再度慨叹万分，倍感挫折。萧遥自己构思已久的小说，虽已进行了很多前期准备，但现在看来，距离完整构建世界还是相差甚远。

宝钗在这一段通过画外音出场。

曹师用了十个字简略形容宝钗：“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又用四字进行了简单的背景铺垫“送妹待选”。曹师写的这四个字很关键，是整部大书的基调之一。

当然，这一段的主角不是宝钗，而是薛蟠。曹师用几段家常对话，不仅交待清楚了上下文衔接，更惟妙惟肖地描画出薛蟠的标准纨绔形象，文字效率已经发挥到了极致。“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这样的文字功力，分明是在写诗，而不是写小说。

第四回结束，全书前期外围工作基本就绪，一部宏大的生活画卷徐徐展开，男男女女由此陆续粉墨登场。这个章节位置，同样值得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