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颤颤巍巍 一个形容妙龄少女 一个却形容皤然老妪

《红楼梦》的语言艺术不说登峰造极，也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

上个世界三十年代的文艺理论批评家李辰冬曾经说过，《红楼梦》的语言风格是天才的，是无法模拟的。 “在文字上，是中国将来文字的模范；和但丁的《神曲》，在现代意大利的文学史上，有同样的价值”。

李辰冬还说：我们往马戏班或杂耍场去的人，往往见到一种玩手球戏的，球在他的手里，忽前忽后，忽左忽右，时而球停于头，时而球立于脚，他的身上没一处不可以停球，高低上下，莫不旋转自如，好像球是为他一人预备的，因为他真正握住了球的中心点。曹雪芹对于中国的文字，恰恰就有这种本领。他要喜，文字也喜，他要怒，文字也怒，他有多少情感，文字也就有多少情感，在我们手里是死的文字，一到他手，就生龙活虎，变化无穷。

这让我们不仅对《红楼梦》的语言艺术肃然起敬，并且仔细琢磨一些词汇的用法。近来发现了一个词——颤颤巍巍。

首先我们想到的颤颤巍巍就是形容老年人的，走路不稳的样子。意思是颤抖摇晃的样子；震颤而动作不准确的样子；身体因惊恐而颤抖的样子。

可是在《红楼梦》第六十三回的一段描写，彻底颠覆了我们对这个词的认知：（贾宝玉）想罢，袖了帖儿，径来寻黛玉。刚过了沁芳亭，忽见岫烟颤颤巍巍迎面走来。

邢岫烟虽然家境寒素，却是一个清丽脱俗的女子，其容貌不用说，气质也特别好，为人行事温淑贤良。因此，薛姨妈一见之下就像娶其为媳。从年龄来说，邢岫烟比贾探春、林黛玉的年龄还要小，十四五岁，豆蔻芳龄。如此娇柔美丽的小女孩走路如何用“颤颤巍巍”来形容呢？

列藏本此文之下有这样一段批语：四个俗字写出一个活跳美人，转觉别书中若干“莲步轻摇”、“纤腰玉体”字样，无味之甚。

于是，我们便顺着批语的思路竭力想象这四个字的妙处。过去的女人都是裹小脚的，走起路来，纤腰莲足，袅袅婷婷，如风摆杨柳，凌波微步。此处用“颤颤巍巍”的确别有机杼。

回想第八回关于林黛玉的描写：“一语未了，忽听外面人说：林姑娘来了。话犹未了，林黛玉已摇摇的走了进来。”

批语云：“摇摇”二字画出身。林黛玉身体怯弱不胜，纤腰如束，走路自然有一番风流态度，用“摇摇”与邢岫烟的“颤颤巍巍”有异曲同工之处。看似极普通极乏味的词汇用在美人身上，不由让人遐想连篇，如见如闻。

《红楼梦》第八十三回，贾府的太太奶奶们进宫省亲，“元妃便问贾母道：近日身上可好？贾母扶着小丫头，颤颤巍巍站起来，答应道：托娘娘洪福，起居尚健。元妃又向邢夫人王夫人问好。邢、王二夫人站着回了话。

此处贾母用“颤颤巍巍”四字来形容应该是该词语的本意，因为年龄大而站立不稳而抖动的样子。

同一本书中，同一个“颤颤巍巍”形容妙龄少女，一个形容八旬老妪，想来也是各尽其妙！尤可见曹雪芹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力，将极平凡的字用得出神入化。不过如果现在我们写作文这样写，恐怕老师要给零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