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除夕夜卖子
这一切都是我那已经去世的奶奶告诉我的。
“嘭啪,嘭啪,嘭啪……!”。
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迎接着新年的到来。
一九九零年冬,正逢春节。全国人民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中。
大年三十下午,全家老少开始忙碌起来。各家小孩在大人们的带领下进行大扫除,整理房间,除去灰尘,寓意为除旧迎新;小孩们撕下褪色破旧的春联,小心翼翼的贴上备好的新春联;新春联贴好后,全家总动员,不论老的少的一起上阵包饺子,全家都沉浸在包饺子的幸福中。
到了晚上,煮好饺子,坐满一桌,热热闹闹,庆团聚。说着笑着,不时的看着黑白屏幕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发出一阵阵欢乐的笑声。
晚饭后,摆上瓜子糖果,全家人坐在一起,天南地北的聊,吃着备好的年货,继续看着春节联欢晚会,一直熬到午夜十二点。当新年的钟声准时敲响时,外面的鞭炮声也伴随着钟声响彻全国各地。这才预示着新年的到来。第二天,大年初一:孩子们早早的被大人们叫醒,穿着自己的新衣服,跟着父母去拜年。同时,也是他们最高兴的事:要压岁钱。孩子们都有自己的打算,把压岁钱,有的存起来,有的买鞭炮,有的买洋娃娃……。这种喜庆的气氛一直延续到大年初八。
但是,因为我的出生。此时,全家人都愁眉苦脸,丝毫没有过年的喜庆。
月黑风高夜,外面飘着鹅毛般的大雪。狂风肆虐,肆意的卷着大雪摧残着我们的村庄。放眼望去,整个村庄被大雪覆盖,白茫茫一片。好像风雨飘摇中行驶在大海上的一只小木船,随时都有可能被淹没。
破窑里,我们全家挤在一张破旧不堪的小木桌前。桌子正中间摆放着一盏,只能照亮破窑洞一角的小煤油灯。
微弱的灯光照在全家人无奈的脸上,四周寂静的可怕。只有煤油燃烧的“吱,吱,吱” 声,似乎在抗议着什么。
“娘,这绝对不行,他好歹也是你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你怎么这么狠心!”。 我姐极力的反对道。
我娘瞪了她一眼,手指着她,破口大骂道:“不行?那你说出个解决办法,村里计生办的人只要一到,我们家的东西都要被搬走,全家还要拉出去游街示众,你也不打听打听?还嫌不够丢人,全庄的人都戳咱们家的脊梁骨,恨不得踩在你头上,风凉话你是没少听,还是听着心里舒坦?自己丢人不够,还想拉着全家人……!”。
说完又指着我爹哭骂道:“我命苦啊!怎么嫁了你这个木头棒槌。跟着你一天富没享过。到头来还惹得一身骚,天天听风凉话,庄里人的吐沫星子能淹死你。要我以后怎么见人,我的亲娘啊!”。
我爹只顾埋头吧嗒着旱烟,烟雾飘散在整个破窑洞里。我娘突然跳起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旱烟,扔在破窑洞的角落,数落道:“就知道抽,能抽出金山还是银山?瞧你那个没出息样,我当初怎么瞎了眼,能看上你这个窝囊废,熊包一个!”。
我爹依然默不作声,任凭我娘劈头盖脸的大骂道。
“是啊!自己怎么就这么窝囊,唉!”我爹闷声叹气道,用干枯冻得发裂的黑手在不停得偷偷抹眼泪。
我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小声诺诺的对我娘说道:“娘,你消消气。爹他也不容易,全家人都靠他养活。骂也不能解决问题,还是坐下来再商量商量。”。
我娘稍有缓和的坐下来,嘴上却不依道:“我看你们是巴不得我死,然后再找个后娘,我怎么就这么命贱!
一家人又挤在木桌前重新商议。说是商议,实际上是我娘一人在唠叨。
原来,我娘在去县城赶集的时候,偶然碰见远的,不能再远的亲戚刘氏,两个人越聊越投机。
最后,那个亲戚聊到她们家只有一个女儿,她家当家的非要一个儿子。可是两个人怎么努力,刘氏就是怀不上。她当家的求子心切,和她商量寻思着领养一个儿子。恰好碰上我娘,两人一合计,双方都愿意,就互相留了地址。我娘才赶回家和全家人商量。
只见,我娘眼中冒金光的说:“我和刘氏已经商量妥了,她出钱,我们出人。这样我们家不仅避免了受计划生育的牵连,甚至是倾家当产。而且,大儿上大学的费用也有着落了。”
“娘,你这样做,真让叫人寒心!弟弟是一个大活人,不是东西,让你拿去交换。他是不是你亲生的……。” 我姐还是接受不了我娘的这个主意。没等我娘说完,她就撕心裂肺的冲我娘吼道。
随后,我姐哭着跑出破窑洞。我爹本想去追她,但是,看见我娘尖锐刻薄的目光,只好把迈出的右脚又收了回去。
“娘,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残忍?弟弟还这么小,我真有点舍不得!” 。我哥埋怨道。
我娘不耐烦的打断他的话,双手叉着腰,指着他,破口大骂道:“我当然不忍心,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老大,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败家子一个,跟你那死爹一样。你不上大学了?上大学不花钱,难道你上学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白眼狼一个!白心疼你们一个个,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们养大我容易吗?我这辈子真是作孽了!”。
我哥看着我娘又哭闹起来,心里也没了主意。就勉强的抽泣着说:“娘,我们听你的,还不行吗?你要保重身子。”。
我娘抹着眼泪,对我爹骂道:“死老头!我说,你倒是给个话儿,成天一副穷酸相,这个家迟早要败在你手里!”。
我爹慈爱的看了一眼还躺在襁褓中的我,眼中含着泪花,自言自语道:“这是明明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啊!居然拿去换钱,良心会受到谴责,作孽啊!作孽啊!”。于是,他战战兢兢的说了一句:“她娘,咋都行,随你。”。
就这样,我们一家决定把我卖给刘氏夫妇,一切都在秘密进行中。
“卖子” 计划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进行着,按照我娘和刘氏商量的结果,时间就定在除夕夜。一来,是因为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在家里团聚,没有人出去瞎溜达,可以避人耳目;二来,是因为这几天,雪都下的特别大,天寒地冻,白茫茫的一片,鬼影都看不见,更甭提人影。
“咚,咚,咚!”。
不和谐的急促敲门声,打破了村庄深夜的安宁。我娘听到敲门声,就用眼色示意我哥去开门。我哥一路小跑的到院门口,双手麻利的把门栓拉开一道缝隙,慢慢的探出脑袋,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上下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敲门的人。
只见来人一男一女,穿着厚厚的军大衣,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待我哥反复确认后,赶紧把他们拽进来。在他们进门后,又探出头四处张望一下,确定没有人看到后,才快速的把大门拴好。
刘氏夫妇进入破窑洞中和我们家人寒暄一阵后,就径直走到土坑边,轻轻的抱起襁褓中的我,认真仔细的上上下下端详一番,还打开襁褓,用手左扒扒右翻翻,如同检验一块稀世珍宝,生怕有什么瑕疵。待刘氏夫妇检查了好一会,确认我健康活泼,没有什么身体缺陷或者疾病,刘氏夫妇的心才放下来。
后来我听别人说,在来的路上,刘氏一直千叮咛万嘱咐的对他当家的说,“他爹,一会你我都睁大眼睛仔细检查,可不能捡一个药罐子回家,或者有残疾什么的,后半辈还要指望他养老,可不是我们一直供养他。”。
“她爹,你看这娃儿长的多俊,还冲我笑哩!真是有缘分呐!” ,刘氏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高兴的说。
刘氏当家的姓苏,叫旺财,长的五大三粗,浓眉大眼,活脱脱的一副张飞在世。这时,他也看向我,大嗓门脱口道:“是挺俊的,长的挺像我,注定就是我苏家的儿子。”。
刘氏听完后,不由的瞪了他一眼。他也不予理睬,低下头一个劲儿的逗着我。
此时,我爹独自蹲在破窑洞里黑暗的一角,不时有烟雾升起,烟头忽明忽暗,叹气连连。我姐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流,好好的一个弟弟就这样没了,她恨不得跑过去把我夺回来。可是,她不能,她无能为力。我哥也只能麻木的站在那里,看着我被抱在别人的怀里,心里不是个滋味,只能忍气吞声。
“妹子,这孩子真和你有缘。”,我娘走到刘氏跟前谄媚道。
刘氏把我递给我娘,回道:“姐姐,你先替我,抱会我儿子。我让当家的把钱给你,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赶夜路,晚了就回不去了。”。
我娘一听到钱,两眼睁得比铜铃都大,还冒着金光。完全忘了手中还抱着即将不是自己的我。
我娘的双眼始终盯着苏旺财的手,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因为苏旺财手里正拿着一沓人民币在点数,仿佛一不留神,人民币就跑出了她的视线。
苏旺财认真的把钱数好,往桌子上一扔,对我娘冷冷的说:“你点一下,一共2000元。”。
我娘愣了一下,立刻翻脸道:“不是说好的2500元,怎么变卦?你这是几个意思。我娃就这么不值钱。就算是个畜牲它也不值这个价钱,好歹他也是个人,活生生的人!”。
由于过于激动,我娘双手一抖,差点把我摔在地上。这时,刘氏急忙跑过来,小心翼翼的求着我娘说道:“我的姑奶奶,小心你手上的小祖宗,那可是我的小心肝儿。我们只有这么多钱了,我们也不容易啊!要不剩下的钱,等厂里工资一发,我们就给你送过来,先让我们把孩子带回家。”。
谁知,我娘不依不饶,非要刘氏夫妇拿出剩下的500元。双方僵持了有近一个多小时,还是商量无果。
最终,我娘妥协答应,剩下的500元要补齐,不过要立字据为证。
不过,刘氏夫妇也要求我们家也立一个字据。那就是以后不得再接触我,两家断绝来往,互不相干。(刘氏夫妇也有自己的算盘,断绝来往必须的,让我认准只有一个爹娘,那就是他们。防止我长大后,双方互相认亲而冷落了他们夫妇)。两家签字画押,都无异议。
刘氏夫妇抱着我,准备走的时候,我娘快速的抽掉我身上的襁褓,任凭我光着身子暴露在外面。
我娘麻利的把襁褓叠整齐后放到自己的坑上。
刘氏夫妇被我娘这一疯狂的举动吓住了,连忙失声道:“姐姐,他是不是你儿子,是不是你亲生的?这样孩子会被冻死的,你是他的生母吗?”。
我爹也被吓住了,以为我娘这是疯了,这还是自己的老婆吗?还是孩儿他娘吗?天下哪有这样的狠心的娘?
我姐,我哥也愣住了,这是自己的娘吗?这分明就是狼外婆。
没想到,我娘却冷笑道:“现在是你们的儿子,与我无关。我拿回我家自己的布料有错吗?时候不早了,你们也该回去了。”。
刘氏夫妇气的直跺脚,不能让我冻着。苏旺财脱掉自己的厚大衣给我包裹上,离开我们家,离开这个魔鬼之地,再也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