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一篇》辣芥菜
苏北老家遍地生长一种野菜,有点象雪里蕻,但没有雪里蕻粗壮高大,而是萝卜樱一样威武不屈向上生长着。几场风霜过后,青翠的颜色开始变红,如老翁酡颜历经世事的样子,我们叫它辣芥菜。
辣芥菜具备绿叶蔬菜所有特点,另外呈现一种辣味。这种辣味不似生姜的辛,不似辣椒的烈,,也没有芥末的冲劲。应该是所有味道之外一种粗爽的辣吧! 从我记事开始,母亲每年都要去田里挑一些这样的野菜回来过冬。许多人家直接用盐腌渍一下便可生吃。母亲讲究,把挑回来的辣芥菜洗净,放在柴帘上晒去水气。然后将之切碎,洒少许盐,与萝卜丝、炒熟的黄豆拌在一起,进坛密封。三天后开启,黄的大豆、白的萝卜、青的野菜,济济一堂,各呈异姿。口感多样,香味四溢。孩童们早就等不及了,装了满满一碟。原野的芥菜,透着狂放的辣,新鲜的萝卜丝,水灵灵,脆嘣嘣;黄豆个大粒饱,因是放在锅里炒过的,再被腌制一下,硬中带软,软中带香。我喜欢拣芥菜里面的黄豆吃。面前的黄豆吃完了,筷子扒啦几下,就露出下面的黄豆,或者直接抢哥哥面前的黄豆吃。母亲温柔地看着我说:“以后吃菜,只拣自己面前的菜吃,这叫修养。”我说:“噢”,心思全在菜上,喝了几口粥,眼睛又盯着芥菜里的黄豆看,动作跟着不老实起来。母亲没有顺手兵器,筷子挟带风声对着我的脑袋就是一下。哥及小妹都盯着我笑,我抱着有些疼痛的脑袋只能自认倒霉。 那时兄弟姐妹多,父母没空跟你讲道理,挨打就挨打了,我们也不知道生气。也正因为有了芥菜的点缀,每日如一的山芋粥不再显得单调,“哧溜”、“哧溜”几分钟吃完,背着书包就上了学堂。 总是记得稀粥野菜帮我们度过贫穷岁月,那时候每家都艰难困苦。男人活重,中午吃顿菜粥已是不错的选择。冬天好些,因为田里有山芋,家家早晚都吃山芋粥,山芋没了就吃山芋干。我们内地没空调没火炕,农村人也没有什么事情。早上7点起身,饭烧好后,每人端一碗山芋粥,不坐在家里,而是去南墙屋山头溜达。这时屋山头已经有人了,吃饭聊天晒太阳,偶有几个弯腿斗拐的小孩耍到这边,大人们也不恼,朝旁边让一让。只有用铁环滚圈的冒失鬼,脚踏风火轮,连人带圈滚过来,大人怕碰着饭碗,才会照着小孩屁股轻踢一脚。孩子的注意力都在铁圈上,大人尽管脚下留情,已使其失去重心。就见一件老大老二穿破的黑棉袄从屋基坡上“哧溜溜”滚下去。孩子站起来正在骂人,见自己父亲也端着粥碗在人群中象养阿猫阿狗般含笑看着他。小孩不敢耍横,抬起袖子猛地撸下鼻涕,继续玩他的铁圈去了。 大人们聊天聊的都是国家大事,如果没有大新闻,就聊毛主席如何如何伟大。聊毛主席时当然少不了调侃蒋介石: 今晚电影真好看, 就是不把秃子看。 秃子头上有炸弹, 炸死人民怎么办? 实在没东西聊了就拿邻居家小孩开心,没有小孩就撩猫斗狗。也有早起去邻居家谈事情的,谈到早饭时间,起身要走。主人通常会说:“就在我家吃吧。” 客人推辞:“不了,我回去吃。” 主人道:“坐下来吧!哪家吃的不是一样?”乐观者往往缀上一句“难不成你还想回去吃小米粥吗?” 一句话说得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主客边吃边聊,如果没有什么大事,会一边吃一边端着碗往外面走,加入晒太阳人群中去,一碗吃完,客人家的老婆见到,也会把碗拿到自家铁锅里盛粥。如果煮小鱼、咸菜什么的,又会喊主、客人一起到家里吃。 有一回星期天,我睡懒觉刚起床。父亲和大伯端着碗从外面走了进来。大伯并非嫡亲,而是村里人按辈份排下来才这么叫的。我父亲一早被他家请过去写信,然后留下来吃粥,吃着吃着不知怎么就吃到我家来了?母亲见怪不怪,从坛子里装了些辣芥菜上来。大伯一看,说:“我记得你家每年辣芥菜里面都要放些萝卜丝的,今年怎么没放?” 父亲搔搔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今年忙,把种萝卜的事给忘了。” 大伯道,“我家有萝卜。”顺手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脑上,“你去我家田里拔些过来。” 我正要朝外跑,又被大伯喊住,“小兔崽还是别去了。不要萝卜没拔几个,把我的萝卜田踩得不象样子。”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还是母亲去他家田里拔了萝卜。 不知哪个嘴欠?说大伯家今年种的萝卜特别好吃,结果整个村庄你去拔几个,他也拔几个,害得大伯家吃了一个冬天无萝卜辅衬的辣芥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