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二十七年前的经典 两个“酱油人物” 藏了太多信息

某电影节的大师班上，李安导演透露近期的两部电影计划，一部英文作品和一部华语作品。

上一次李安导演拍华语电影，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多年之后，他将重新回归华语电影，消息一出犹如“地震”。

李安导演的华语电影作品数量并不多，但每一部都评分超高、犹如教科书。

时隔二十七年，回看李安导演1993年的《喜宴》，依旧让人觉得很“前卫”。

大胆又敏锐地探讨了东西文化、传统现代两代人间的种种困境和羁绊，批判但含而不露，温情但不刻意煽情，开局笑点频出、中间部分不动声色讽刺闹洞房等旧俗的不合理，结尾处温情满满、让人热泪盈眶，回味悠长。

诸多细节都非常值得反复回看。

一，“酱油人物”的延展信息量。

值得注意的是，电影中的几位“酱油人物”都有很重要的信息量。

一位是前来和高伟同相亲的毛妹。

毛妹上场时间很短，戏份从时间上说非常酱油，但很值得仔细琢磨。

起初，高伟同为了拒绝父母的相亲提案，列出了一份非常苛刻的相亲要求：物理学博士，还要会唱歌剧，还要会五国语言，还要又高又漂亮。

这样奇特的条件，居然找到了匹配对象。

毛妹她从前学歌剧、会五国语言，有物理学博士学位。

巧的是，这样鸡同鸭讲装模作样相亲的两位，被不明真相的威威大闹一场之后，反而能够进行真正有效的交流，毛妹说“我和你一样有个白人男朋友不敢告诉家里”。

这场和平结束的相亲之后，二人居然还有下文：高伟同的假婚礼上，毛妹来当伴娘。

和诸多不明真相的故人旧交老同学不一样，毛妹这个无甚交情的前任相亲对象，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反而真正知晓高伟同威威的幕后真相。

相亲之时，毛妹“大嘴巴”，告诉高伟同家里人瞒着他的父亲心脏病发故事。

“送去医院的救护车堵在路上，高爸爸说有一口气咽不下去：还没抱上孙子。”

与其说毛妹当真是大嘴巴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不如说毛妹是被这个故事里的细节所打动，身处孝道压力之下她感同身受，她认为应该让高伟同知晓。

一群人闹洞房的时候，毛妹也混在其中、热热闹闹打着麻将。

一个华人男孩对毛妹说“好歹我们也是下一对新人，打牌能不能默契一点”。

你看，高伟同没能逃掉的事情，毛妹同样没能幸免。

她和这个男孩子的关系，像高伟同威威一样是“假的”吗？

毛妹闲聊问你为什么叫卤蛋，如此浅层的问题，显然二人并不真正相熟。

电影里没用那么多笔墨写这条支线，但按照常理来推测二人应当不是真正情投意合，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故事太多、反而没那么多“恰好”“正巧”“偏偏”愿意来帮忙假结婚的；更何况，高伟同、威威这场假结婚，最后也非常一言难尽。

故事里还有一位高伟同的发小，据他本人说他和高伟同关系非同寻常。

事实究竟如何？电影开头，二人在桥上偶遇，他拉着高伟同絮絮叨叨寒暄，高伟同急忙抽身离开。

能在大街上遇到，说明住所近、生活半径也近。

如此近的距离，除却偶遇之外却并无联系，显然高伟同不愿意过多和他联络。

婚宴之上，这位老同学回忆了自小和高伟同的诸多故事，显然是标准的发小配置。

然而，成年高伟同真正的生活他却丝毫不知情。

这场假的喜宴来了这么多高伟同的同学、同事、朋友，但大多数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吵吵闹闹的人都不知道他和威威真实的关系。

非常讽刺，满堂热闹的祝福，不过是煊赫的假象。

这是《喜宴》故事中婚宴的虚妄之处，婚姻礼仪中非常糟粕的部分。

这场婚礼的起因就很诡异，当事人双方拒绝婚礼，父亲的一位老朋友却张罗了一场很热闹的婚礼，他甚至直言“婚事不是为你们办的，是为家长办的”。

婚礼的细节也同样诡异，蒙上新娘眼睛，一群人挨个亲吻脸颊，让人不适。

闹洞房时一群人来打麻将、让新婚夫妇盖着被子拿出衣服等等举动，都很容易让人反感。

从包办的角度来说，这是“家庭脸面大于幸福感受”的误区；从具体程式流程上说，这是非常值得商榷的负面部分。

然而老一辈人偏偏要这样的热闹和体面。有意思的是，故事里的高爸爸高妈妈先后知道真相的“反转”和“隐藏叙事”。

二，“隐藏叙述”的解读空间。

电影最后高爸爸对赛门和威威的态度，都很微妙。

他拉着赛门的手说“谢谢你照顾伟同”，这是终于以长辈身份、秘而不宣承认了这对“世俗不能认可的小情侣”。

他对威威说“高家会感谢你”，重点在高家，在所谓传宗接代的要求。

告别之后，三人看着高爸爸高妈妈消失在安检处，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是高爸爸举起双手接受安检。

巧的是，这恰好和投降是同样的姿势。作为电影终结处的最后一帧画面、最后一个动作，难免被反复审视。

很难说这个“投降”同款动作，是否意有所指、是否暗示这位老父亲一生中屈服于“孝道”所做出的牺牲？

更有意思的是，按照电影明面上的叙述，高妈妈并未发现儿子和他口中的室友之间非同寻常的情意，直到儿子终于坦白。

婚礼之上，新郎新娘亲吻之后，伴郎帮他擦嘴的动作过于微妙。

不论是在家中还是在中餐馆，这两位男生自然坐在一起交谈的姿态，远比正牌新娘更像在一起细水长流过日子的人。

诸多痕迹过于明显，与其说高妈妈丝毫不曾察觉，不如说她始终揣着明白装糊涂。

知晓威威意外怀孕之事后，高伟同和赛门大吵特吵之时，高妈妈提出的疑问是“伟同忘记付房租了吗”等等不着边际的问题。

太像自欺欺人，太像插科打诨。

知晓威威不要孩子的决定之后，高妈妈哭求威威的态度也很能说明问题。

电影中非常微妙的一段，是高妈妈、威威、赛门三人一同在厨房忙碌，高妈妈通过威威的翻译和赛门聊天。

两个人的站位非常巧妙，刚好在厨房两边、背对着彼此。

这个站位同时也是对高妈妈心理隔阂、排斥感的有效外化。

聊天内容里高妈妈关于对方身世的态度，也同样非常微妙。有意思的是，她对赛门的排斥感，前期后期似乎并无多大变化。

早在儿子向她坦白之前，她对赛门的态度就显示出这种不理解、不赞同、不热情的怪怪的凉气。

两个孩子闹矛盾，赛门约女生出门，高妈妈不冷不热说了句：我还以为他没有朋友呢。

当然，这份态度直接的起因是赛门乱七八糟的中文，送礼物时说了很多东方老两口不爱听的话。但与其说两位当真是被这几句话得罪导致心有芥蒂，不如说他们早已察觉出背后有异样。

《喜宴》中非常有意思的一点，是“以家人之名”互相欺瞒。

高爸爸知道儿子和赛门的关系，假装不知道，和赛门摊牌也不让他告诉儿子。

高妈妈知道（或许）真相，但一心一意要在老伴儿面前装糊涂。

一家人拿着一张窗户纸互相糊弄，这张窗户纸一面写着传统写着孝道，一面写着无奈写着爱。

五味陈杂，回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