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一群作家坐一辆大巴旅行？ 地狱差不多也就这样
每天早上，我会把头一天被拒的文章稿纸点着，
拿它们给炉子烧火。
采访︱李斐然
编辑｜张薇
插画｜晁春彬
《人物》：一个作家是如何工作的？可以形容一下你的工作状态吗？
珍妮特·温特森：我有一个宽敞漂亮的小木屋，里面有烧木材的火炉，我喜欢在那儿写作。每天早上，我会把头一天被拒的文章稿纸点着，拿它们给炉子烧火。这样做给我带来轻松感，也会让我感到一切都在流动。对于这种流动的感觉，中国人要比西方人懂得多。生活应该像老子所说的那样，不断流动，我也试着让我的写作处于这种流动的状态。如果太多杂念堆积在大脑里，一切都无法向前流动。创意性的工作需要清除杂念，摒弃不必要的顾虑，但这并不是像个无情的资本家那样算计，而是发自内心地问自己，怎么样做才能帮我更好地写作？阻碍我写作的是什么？在我和我最好的作品之间，分隔开我们的究竟是什么？
《人物》：通常你会如何写出全篇的第一句话？
珍妮特·温特森：这真是个有趣的提问。我发现，一个想法一旦出现，就不会消失，我会不断地想它，一直思考，反复体味，最终当我将这个想法转换成文字的时候，我已经能够清楚感知到它的模样，明确它的分量和尺寸。这样写太小了吗？这样写又太大了吗，像宇宙那么大？对我来说，文字是关键。一旦我的想法和感觉能够落实成文字，我就有能力将它处理好。
《人物》：你在写作的时候会遭遇瓶颈期吗？
珍妮特·温特森：一个人想写多好，他就要付出多少耐心和勇气。有时候我不够有耐心，有时候我又不太勇敢。事实上，不管你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写作者，你总是需要一切从头开始，就像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孩子认识世界那样，一步步向前走。在我看来，我所写下的文字，是我的老师。很多时候，写作让我发脾气，生气，无聊，苦闷，从「老师」身边走开，去喝酒或者找朋友聚会。但当我回来，我的老师，也就是我的文章，依然在等待着我。这时候，我会向这位老师鞠躬，再一次开始写作。
《人物》：你还是一位教创意写作的大学教授。给学生上课的时候，会给他们什么建议？
珍妮特·温特森：刚刚提到的耐心和勇气，我也常跟我的学生提起。我告诉他们，写作的时候要一直守在书桌前，一直坐在那儿写，用文字说话，不要离开，直到你的文字开始反过来跟你对话——这个道理很简单，如果你没办法跟自己的文字对话，你也不能指望它们能和读者对话。创意写作是一场你来我往的关系，作家不总是主动的一方，文字也不总是被动的一方，这是一场共同创造的过程。
我的写作是我的老师，我也试着把这个观点传递给我的学生——写作带给我们改变，正如读者总能从阅读中获得新发现。写作是一个不断变化的动态过程，你要随时做好准备，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当我写作的时候，我会被我的文字所改变，当然了，有的人会恐惧变化，所以我总是告诉我的学生，要学会拥抱变化，期待改变。如果你都不能被自己的写作改变，你又如何期待你的文字能给读者带来改变呢？
《人物》：你的职业包括作家、教授、有机食品店老板。2017年初的新闻上说，因为伦敦地税暴涨的缘故，你在伦敦的店可能要关门了，它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想要在写作的同时经营一家食品店呢？
珍妮特·温特森：终于聊到我的店了！食品店的这栋房子现在依然归我所有，对我来说，它最大的意义就是「好运」。因为这房子位置很吉利，是一栋会带来好运的房子，如果我卖掉了它，我的好运会跟着变少的，我坚信这一点。你能明白这一点的对吧？你可是中国人！在英国，人们认为房子就是房子，他们根本就不能理解，世事在表面之下还有更深的寓意……
言归正传，现在我把我的店租给了一个经营茶买卖的年轻人。这是一个不错的买卖，因为很多香港人工作和生活在店铺附近。如果看到这篇文章的读者也能来茶店看看，那就再好不过了……
《人物》：2017年有读到喜欢的书吗？
珍妮特·温特森：澳大利亚科普作家科迪莉亚·法恩写的一本科普书，叫做《睾丸激素》（Testosterone Rex）。这本书讲的是，性别差异其实不完全是跟性别有关的事。这本书里面关于中国女性的阐释非常有趣。哈哈，看吧，现在你不得不去读一读它了吧！
《人物》：形容一下2017年你最特别的一个瞬间？
珍妮特·温特森：最特别的瞬间吗？我觉得是我在南京的经历。那是去参加一个会议，我住在距离城区很远的一个大酒店里，会议一结束，所有人都消失了！其他作家们集体坐着大巴旅行去了，但要我跟一群作家坐同一辆大巴旅行？我觉得地狱差不多也就是这么个情景了。所以我自己一个人在大酒店呆了整整两天。每天早上，我都在一个开满睡莲的小湖旁阅读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在那里，我独自一人，非常快乐，自在超脱，仿佛已经不存在于时间之中。时间和空间都消失了，我的思想也仿佛飞了起来，自由自在。
《人物》：假如有机会与一个国家领袖单独会面，你想要见谁？想要跟他说些什么？
珍妮特·温特森：我认为，真正的权力掌握在大企业手中，而不是政府。所以，我想要组织一场圆桌对话，在座的有拉里·佩奇（谷歌），杰夫·贝佐斯（亚马逊），雪莉·桑德伯格（脸书），还有马云（阿里巴巴）。我想跟他们说，能不能想想办法，在未来把我们的关注焦点更多放在人身上，放在这个星球上，不要再那么关注利润？
《人物》：请列举你的手机里最常用的App。
珍妮特·温特森：哦，在这件事情上，我可无聊了！英国航空，因为我经常坐飞机；Spotify，因为我喜欢听音乐；可汗学院，因为它的教学内容很棒；纽约时报VR，如果你也特别喜欢VR，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提到它。然后，本世纪最蠢的App、创作者的最大天敌，一定是FlowState！这是一款专心写作的辅助软件，当你不专心写作，有几秒钟没有键盘输入的时候，它会自动删除之前写的内容，也就是说，当你做白日梦的时候，之前写的所有内容就都没了！这根本不能帮助人「对抗分心，保持专注」，它完全是要把人都训练成机器人！好吧，虽然这么说，App本质上还是不错的，只是我相信，让大脑拥有自由时间是更重要的事。所以，要是我能给大家提建议的话，我希望请你们现在拿出手机，删掉里面一半的App，这才是正道！
《人物》：2018年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珍妮特·温特森：教我的猫学会说话。
《人物》：在2017年，你遇到的最大挑战是什么？你是如何应对的？
珍妮特·温特森：我选择最后回答这个问题。2017年的最大挑战吗？事实上，那就是2017年的每一天。我认为我们每天面对的最大挑战，就是保持清醒——活得明白，想得通透，不要沉浸在无意义的消费刺激里，也不要在电视娱乐中消磨生命。每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我都会大声地跟自己说：「今天要活得明白！」
没看够？